“我知道,但这是个好故事。还是听听吧。”我坐在椅子上摇来摇去,听着摇椅因之出名的吱吱响声。“很久以前,在遥远的德国,有一个年轻的修女,名叫比阿特丽克斯,她深爱马利亚。不过,因为当修女必须要做很多的繁杂事务,必须遵守很多规矩,所以,她身心疲惫,不想当修女了。于是,在一个夜晚,她感到这一切再也无法忍受时,便脱下修女袍,叠好摆在她的床上。然后,她爬出修道院的窗户逃跑了。”原来是这样,我明白下文是什么了。“她以为她要过上好日子了,”八月说,“但是,对于一个逃跑的修女来说,生活并非像她想象的那般如意。她颠沛流离,茫然不知所措,只好沿街乞讨。过了一段时间,她想重新回到修道院去,但她知道她们再也不会接受她了。”显然,我们不是在说修女比阿特丽克斯。我们正在说的是关于我的故事。“那她后来怎么样了?”我问,装作很感兴趣的样子。“后来,有一天,经过多年的流浪受苦之后,她乔装打扮,回到她以前的修道院,想最后再去看一眼。她走进小礼拜堂,向她旧时的一个姊妹打听,‘你还记得比阿特丽克斯修女吗?就是逃走的那个修女。’‘你在说什么呀?’那个姊妹答道。‘比阿特丽克斯修女没有逃跑啊。她正在祭坛那儿扫地哩。’哦,你可以想象这话使真的比阿特丽克斯感到多么震惊失措。她走到那个正在扫地的女人跟前,看看她的脸,发现那不是别人,正是圣母马利亚。马利亚对比阿特丽克斯笑笑,接着,将她领回原来住的房间,把她的修女袍还给她。莉莉,你瞧,在那漫长的岁月里,一直是圣母马利亚在替她干活。”当我慢慢停止摇晃椅子时,摇椅的吱吱声不响了。八月到底想说什么?难道圣母马利亚会在我的家乡西尔万顶替我,所以狄瑞没有发现我离家出走了?即使对于天主教徒来说,这样的故事也过于离奇了。我想她是在告诉我,我知道你是从家里逃出来的——有时候人人都会一时冲动离家出走——但是迟早有一天你会想回家的。只需向圣母马利亚求助就可以回家了。我找了个借口走了,很高兴离开了被关注的中心。从那以后,我开始请求圣母马利亚的特别帮助——不过,和可怜的比阿特丽克斯修女不同的是,我请求圣母马利亚不要带我回家。不要,我请求她能否让我永远不要回家。我请求她拉起一圈帷幔遮住粉红屋,那样谁也无法发现我们了。我每天都这样祷告着,我相信,心诚则灵。没有人来敲门,把我们抓去蹲监狱。圣母马利亚拉起了帷幔保护我们。我们在那里度过的第一个星期五的夜晚,做完晚祷以后,落日余晖映染的橘黄色和粉红色晚霞依然挂在天空,我和八月一起去养蜂场。之前我还没来过养蜂场,因此,八月先给我上了一课,她称之为“蜂场礼仪”。她提醒我说,人生世界实际上就是一个大养蜂场,无论在人生世界还是在养蜂场,相同的规则同样行之有效:不要害怕,热爱生活的蜜蜂并不想蜇你;但是,也别犯傻,长袖和长裤一定要穿。不要打蜜蜂。甚至连打蜜蜂的念头也不要有。如果你感到气恼的话,就吹口哨。生气会激怒蜜蜂,而吹口哨会缓解蜜蜂的脾气。要装作明白自己在做什么的样子,即使你并不明白。最重要的是,对蜜蜂要有爱心。每一个小生命都想得到关爱。八月被蜇过无数次,已经产生了免疫力。蜜蜂很少伤害她。她说,实际上蜜蜂叮咬能治她的关节炎,但是,我并没有关节炎,所以我得把自己包裹好。她让我穿上她的一件白色长袖衬衫,然后将一顶白色遮阳帽扣在我头上,整理好面网。如果这是一个男人世界的话,那么,面网便把扎人的胡子全都掩盖起来了。一切看起来都很轻柔而美妙。当我遮着防蜂面网跟在八月后面行走时,觉得自己宛如浮游在夜空的一朵云彩后面的小月亮。她在粉红屋周围的树林里分散摆放了四十八个蜂箱,还有二百八十个蜂箱分别安放在各个农场,河边的场地和丘陵沼泽地也都有她的蜂箱。由于蜜蜂可以为农作物授粉,农民们都喜欢她养的蜜蜂。蜜蜂授粉使西瓜瓤更红,黄瓜个头更大。农民们喜欢她的蜜蜂,不肯收钱,但是八月坚持送他们每家五加仑蜂蜜作为报酬。她开着一辆旧平板卡车,从该县的一头跑到另一头,不断地查看她的蜂箱。她称卡车为“蜂蜜货车”。她开着货车巡查蜜蜂状况。我看着她往红色手推车上装东西,就是我在后院里见过的那辆红色手推车,装的是巢框,就是那些嵌在蜂箱里让蜜蜂造蜜的板片。“我们必须确保蜂王有充裕的地方产卵,否则我们就会导致蜂群离巢了。”她说。“什么叫蜂群离巢啊?”“是这样,如果一只蜂王和一群具有独立意识的蜜蜂离开蜂箱里的其他蜜蜂,另外寻找地方居住的话,就会产生蜂群离巢现象。它们通常会聚集在某处的一根大树枝上。”显然,她不喜欢出现蜂群离巢现象。“因此,”她说道,言归正传了,“我们要做的事情是把积满蜂蜜的巢框取出来,再把空的巢框放进去。”八月拉着手推车,我跟在后面走,提着装满松针和烟叶的喷烟器。扎克已经在每个蜂箱顶上放了一块砖头,告诉八月该做哪些工作。如果砖头放在蜂箱前面,表示蜂群快要挤满蜂巢,需要另换一个蜂箱。假使砖头放在后面,便说明存在问题,譬如蜂蜡出蛾了,或者蜂王生病了。要是看见砖头侧面向上,那就是通报蜜蜂阖家幸福,没有雄蜂,只有雌蜂和她的众多女儿们。八月划了一根火柴,点燃了喷烟器里的干草。我看见她的脸庞被火光照亮了一下,随即又隐没在昏暗的夜色里。她摇晃着喷烟器,往蜂箱里喷烟。她说,烟比镇静剂更加有效。不过,当八月掀开蜂箱盖子时,成群的蜜蜂一涌而出,像一根根又粗又黑的绳子,继而又细分成若干股,鼓振着小翅膀绕着我们的脸飞舞。当空蜜蜂如雨,正如八月教诲,我把爱心献给了蜜蜂。她拉出一个巢框,一块爬满了黑色和灰色蜜蜂的帆布,上面积淀着银色的摹拓品。“那就是她,莉莉,看见了吗?”八月说,“那就是蜂王,那只大蜜蜂。”我行了个屈膝礼,像人们觐见英国女王那样,逗得八月大笑起来。我想讨她喜欢,那样她就会永远收留我了。如果我能够让她爱我的话,也许她就会忘掉比阿特丽克斯修女回家的故事,让我留下来不走。当我们步行回家时,天已经黑了,萤火虫在我们的肩头周围飞舞,熠熠闪亮。我隔着窗户看见罗萨琳和五月在洗涮碗碟。我和八月坐在一株桃金娘旁边的花园折叠椅上,不断飘落的花瓣铺了一地。大提琴的琴声从屋里流涌出来,越涨越高,越涨越高,最后升腾而上脱离了地球,朝着金星浮游而去。1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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