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然事有不对,因为他的面容僵硬起来,并扯开凌乱的被单,花了一分钟检查死者的身体。
他们沉默地观望。显而易见,这位经验丰富的法医愈来愈困惑了;他口中用德语喃喃念着,「见鬼啊!」好几次摇头摆脑,努嘴咬唇,不时又哼一小段饮酒歌……突然间,他转过身面对众人。
「这女人的私人医生在哪里?」
萨姆巡官走出房间,两分钟以后回来,身后跟着米里安医生。两位医生像决斗者似的,极端正式地相互致意,米里安医生很有威仪地绕过床铺,两人同时俯身尸首,拉起单薄的睡袍,边检查尸体,边低声交谈。这时露易莎·卡比安的护土、肥胖的史密斯小姐,快步走进房间,从床头桌上一把攫起水果盅,又迅速走了出去。
萨姆、布鲁诺和雷恩无言旁观。
最后医生们挺起腰身,米里安细致的老脸上露出某种不安的表情,法医把他的布帽拉低,盖住满是汗珠的额头。
「你的判断呢,医生?」检察官向。
谢林医生愁眉苦脸,「这女人不是死于重击。」哲瑞·雷恩先生一脸快意地点头。「米里安医生和我都同意,打击本身除了吓她一跳,不足以造成进一步的伤害。」
「那么,」萨姆巡官怨声低吼:「到底是什么让她送命?」
「哎呀,巡官,你若要抢先一步,」谢林医生颇有愠色地说:「你急什么?是曼陀林琴让她送命嘛,虽然是间接因素。呀?怎么回事?那一击导致她严重惊吓,为什么?因为她很老了——六十三岁——而且米里安医生说她有严重的心脏病。可不是吗,医生先生?」
「噢,」巡官应道,看起来心情舒缓了些,「我懂了,有人敲她的头一棒,那一棒吓破了她衰弱的心脏,所以她就死了。如此说来,她可能根本是在睡眠中死的喽。」
「我看并非如此,」哲瑞·雷恩先生说:「正好相反,巡官,她非但没在睡觉,还非常非常清醒。」两位医生一齐点头同意。「有三点证明。第一,请注意她的眼睛是开着的,睁大直瞪,受了惊吓,可见是清醒的,巡官……第二,你们可以看见她脸上那种独一无二的表情,」这样的措辞委实温和,埃米莉·黑特衰老的五官,因极端痛苦和突来的惊骇扭曲不堪。「甚至双手都半握着拳,指头勾张……第三,这点比较隐晦,」
雷恩走到床边,指着死人额头上由曼陀杯琴弦造成的血丝,「这些血痕的位置。毫无疑问地证明,黑特太太被袭击时是坐在床上的。」
「你怎么晓得?」萨姆巡官颇不服气。
「怎么,这很简单。如果她遭击时正在睡觉——换句话说,是躺下来的,而且从她大致的姿态看来,是仰卧平躺的——那么钢弦的伤痕就不会只出现在额头的顶部,而会连下半部也有,还应该会在鼻子上,或许甚至连嘴唇上也有。由于血痕只局限于顶部,可见她若不是直坐着,也是半坐半起的姿势。倘若这点成立,我们立即可以结论,她人是醒着的。」
「真是高见,先生。」米里安医生说,他僵直地站着,修长的手指紧张地绞来绞去。
「实在只是很粗浅的观察罢了。谢林医生,你估计黑特太太是什么时间死亡的?」
谢林医生从他的背心口袋掏出一根象牙牙签,开始钻研起他的牙缝,「死了六小时了,也就是说,她是在今天早上大约四点钟的时候死的。」
雷恩点点头,「有一点可能很重要,医生,就是凶手攻击黑特太太时所在的确实位置,你能就这点再详尽地说明吗?」
谢林医生若有所思地眯起眼睛看着床,「我想可以,凶手站在两张床之间——而非老太太床铺外面那一边,我这是根据尸体的位置和她额头上的血丝来推断。你看呢,米里安医生?」
老医生吓了一跳。「啊——我非常同意,」他赶忙回答。
萨姆巡官烦躁地抓抓他肥厚的下巴,「曼陀林琴,这档子事……不知怎的,让我觉得不对劲。我的意思是,不管心脏是好还是烂,用曼陀林琴这么打一下怎么可能要她的命?我是说——如果某人确实有意要杀人,即使他选的是一个奇怪的凶器,总也要选一个能致命的才对呀。」
「晤,这种可能性不是没有,萨姆,」法医回道:「用曼陀林琴这种看起来相当没分量的武器用力一击,是有可能杀死像黑特太太这种健康状况不良和高龄的女人,但是在这里我们看到的这一击,却是相当微弱。」
「尸体上没有其他暴力的痕迹吗?」雷恩问。
「没有。」
「毒药呢?」检察官质询道:「有没有任何征兆?」
「没有征兆,」谢林医生小心地回答:「可是就另一方面来说——是,我应该做个解剖,马上就做。」
「你可以赌你的德国靴子,非做不可,」萨姆巡官趁机报复一下,「确定这里没有人再乱投毒药。我实在搞不懂这个案子,先是有人想毒死那个聋子,现在又有人一棒打死老女魔,我得四处瞧瞧有没有毒药的迹象。」
布鲁诺一双锐眼炯炯有光,「这当然是谋杀,即使打击本身不是直接死因——仅是打击引起的惊吓。有件事可以确定:有人有杀人企图。」
「那么为什么打得这么轻呢,布鲁诺先生?」雷恩不带任何情绪地问,检察官耸耸肩。「而且为什么,」老演员接着问:「选这种非常不正常的凶器?——曼陀林琴!如果凶手的目的是要从头上一棒打死黑特太太,那为什么明明这间房间里就有好几样重武器,他偏偏还选用一把曼陀林琴?」
「我的天,我没想到这点。」正值雷恩一一指出吊在壁炉旁那套火钳子和床边桌上那对沉重的书档时,萨姆喃喃自语。
雷恩转身略扫一眼房间,双手轻轻地交握在背后,谢林医生开始显得不耐烦起来,米里安医生仍然像接受检阅的士兵一般站得僵直,地方检察官和萨姆看起来愈来愈困惑了。
「还有,顺便问一下,」雷恩终于开口喃喃问道:「曼陀林琴原来就放这房间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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