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我接受了露西的决定,同意不生孩子,同意过着没有孩子的二人生活。尽管我还是有点怀疑未来,不知这个空间该如何填补———夫妻之间不是应 该有个属于孩子的空间吗?不是应该有个孩子走在两人之间,一左一右握着我们的手吗?不过,我还是释然了,决定就让我们彼此占满未来的日子。我们会 紧紧依偎前行,投射在地上的影子虽不是那熟悉的字母H———两个大人中间夹个小孩牵手漫步的形象,但我们仍会坚强地走下去。我们会过得舒舒服服, 没有孩子的嬉闹尖叫声,没有孩子造成的破坏,也不必调解他们抢夺玩具的争执。我们完全不会受干扰,就这么日复一日过着平静安逸的生活。我们可以就 这么走下去,两人的爱情将如蓝天恒久如新。为了她,我可以这么做,而且不见得会有多糟。当然,未来可能会有不好受的时候,但既然是两人一起,我又 何必在乎呢?我对她的爱早已开枝散叶,足以承接遮挡任何风霜雨雪。我们会过得很好的,只要两人一起。我们一定会过得很好的。
20、阿拉贝拉夫人
当我还是个小男孩时,我那老爱夸张的母亲曾说,万一哪天世界末日来了,在天崩地裂、万物俱灭的时候,她最后一个念头会想着我,会念着我的名字上到 天堂去。直到后来,当我惊觉自己已一天天变老,我才相信我母亲并不是信口开河或言过其实。我相信每个人都一样,每个人心中都会挂念着一个名字,这 个名字的重要性在平日可能不是很突出,唯有在人生最后一刻来临时,我们才会发觉这个名字成为挂在嘴边的最后几个字。这个名字或许不是我们所预期的 ,我想,即使是我母亲,她最后念叨的名字也不一定是我。
我说这些话的意思是:我已经四十三岁了,或许还有另一个四十年可活。未来这漫长的日子我该怎么过呢?少了露西,我该用什么去填补?当我年老,回首 遥视这一生的故事时,势必会看见一条已随着岁月起皱、模糊和消淡的界线,而露西就停止在这条线上。以后如果我中了彩票大奖、生了孩子、双腿残废失 去行走能力,这些露西都不会知道,因为她已经停在那里不会继续了解我了。“等我上天堂,”我那位从三十九岁便守寡的祖母曾这么说,“你祖父一定完 全不认识我。”
最近,我有失眠的问题,入睡对我而言已成了一件麻烦事。白天的时候,我可以一件又一件事情地忙,不去想生命中的阴暗面,不想露西的死,不想我的伤 悲、我所选择的奇怪研究,也不管自己是否已在学术领域成为众人的笑柄。一整天下来,我都可以完全不想这些事。但是,躺在床上后,面对接下来漫长的 几个小时,我除了胡思乱想外什么事也不能做。就算我放弃睡眠,下床继续进行研究,但从晚上八点到早上六点的这段时间,罗丽摆明了不愿跟我配合。狗 很爱睡觉,这是我在头两个月的研究中所学到的事。它们还真能睡,花在上面的时间胜过做其他任何事情的。
所以,在今天晚上,在我妻子去世后第四个月的这一天,我才会坐在黑暗中,独自盯着电视上的一个与算命有关的访谈节目。
对于这种涉及鬼神的秘术,我向来不太相信,只有在小时候好奇过,曾经沉迷这种异灵之事好一阵子,玩过类似碟仙之类的东西。不过,碟仙倒成为我家的 一个小小传奇事件:在我和姐姐年纪都还小的时候,碟仙说她将来会嫁给一个姓名缩写为PJM的人,后来真的应验了。我姐姐的第一段婚姻仅维持了八个月 ,而这位在她大学一毕业便娶她的男人,名字就叫PeterJamesMarsh。她第二任丈夫的姓名缩写是LRS,如今婚姻生活已幸福美满地迈入第十五个年头。关于 她的第一段婚姻,她只有一点评论———当初她应该彻底了解这个男人,而不是只因姓名缩写的巧合便决定嫁给他。
当我成年后,我对一切总是抱持怀疑的态度。我不相信第六感、飞碟、来生、平行世界,或亡灵还会纠缠活人之类的事。所有不是我亲身经历过的事情,我 一概不信。然而,电视上的这个女人却有某种特质引起了我的兴趣,让我居然没有换台的打算。我想,也许每个人原本都是怀疑论者,直到有天某个理由出 现,才让他们开始去相信一些事情。
电视上的这个女人名叫“阿拉贝拉夫人”。她的外表看起来真的很俗气,头上盘着五彩头巾,脖子上还挂着一大串黄金项链,可是她却拥有一种诚恳的特质 ,能让你一点也不介意她的外貌。这个特质是行为上的,她流露出极亲切热忱的态度,能立刻吸引你的注意力。我能理解为什么人们愿意相信她所说的话, 那是因为不管谁有问题打电话进来,她都称呼他们“甜心”或“宝贝儿”,而且表现出来的态度是完全诚心诚意的。我发觉她身上有一种母性的特质。如果 她叫我宝贝儿,我想我可能会立刻哭出来。
“你要提防他,亲爱的。”她对一位打电话进来的女人说,“要确定他真的已经离婚了。我觉得他没有对你说实话,应该还有什么事瞒着你。他叫过你别打 电话去他家吗?”
“这……他说因为他有一个讨人厌的室友,所以常常不在家。他叫我有事就打他的手机。”
“亲爱的,根本没什么室友,那个人就是他的老婆。”
电视上闪过一行电话号码,同时配上一段旁白:“阿拉贝拉夫人知道你所有秘密,回答你关于未来、关于过去的问题。”噢,真有意思,回答和过去有关的 问题。我开始想象假如我拨了屏幕上的这个电话号码,会有什么样的对话。“我看见一条大狗,那条狗有事情要对我说。”我也许会这么问。
又一名观众打电话进节目,这次是个男人。“我很抱歉,亲爱的,”阿拉贝拉夫人对他说,“但是那个孩子并不是你的。”
“不是?”
“不是,亲爱的,绝对不是。你告诉我,几个月前她是否曾经离家一段时间,也许因为工作的关系?她有没有去过哪个东部的城市?”
“有,”男人说,声音突然变得很沮丧,“她六月的时候去过波士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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