鲍伯·迪伦(Bob Dylan)在《乔治·杰克逊》这首歌中说,有时这个世界就像是一个大监狱:“一部分的我们就像犯人,而其他人是狱卒。”
在六天内性格转换
回顾一些实验开始前的陈述,还有我们各式各样的每日记录,便可以看到狱卒心理某些重要的转换是怎么发生的。这里有一个通例——狱卒柏登实验前 后的陈述。
实验之前:“作为一个爱好和平、崇尚非暴力的个体,我不能想象我如何成为一个狱卒,如何粗暴地规范他们的日常起居。我希望我可以被选作犯人而 不是狱卒。作为一个长期对抗体制、参与冲撞体制的政治和社会行动的人,我相信我会非常适合犯人的角色——也很想知道当我处在那种情况下的能耐。”
刚开始实验时:“访谈后我买了制服来确定这个像游戏一般的情境,我怀疑是否我们大部分人都一样打算‘严肃’看待整个实验,但我感到,当一个轮 班的狱卒让我稍微放心一些。”
第一天:“实验刚开始时,我最怕犯人会把我当作坏蛋。作为一个典型狱卒,每件事都不对劲,而且也不是我看待自己的方式……我会留长发,很大一 部分原因是某种程度上,我不想要别人用不是我的方式看待我……让犯人从我的外貌找乐子,逐渐形成我最初的策略——我只需注意别对他们说的任何事情 发笑,也不要让他们觉得这只是一个游戏。我留在笼子外面。(当赫尔曼和那个高大、金发的狱卒用完晚餐时,他们似乎比我对自己的角色更有自信。为了 强迫自己融入,我时时提醒自己要记得戴上墨镜,带着警棍,这会提供一定程度的权力和安全感。)我走进去,嘴角要下沉僵硬,而且不管听到什么都是这 个表情。我在三号囚房前停下来,让我的声音听起来很严厉且低沉,对5486说:‘你在笑什么?’‘没什么,狱警先生。’‘最好是没有!’我装腔作势地 说话,但当我走出时,我只觉得自己是个笨蛋。”
第二天:“从车子里头’走出来时,我突然希望人们注意到我的制服。‘嘿,看看我是什么呀。’……5704要求来根香烟,我不理他——因为我不抽烟 ,所以不能感同身受……即使同情1037,我也决定‘不要’跟他说话。接着,我开始有个习惯:(用我的警棍)打墙打椅子打铁栅门来展现我的权力……当 他们报数过了。熄灯之后,狱卒赫尔曼和我故意很大声交谈,说些我们要回家找女朋友,然后我们会干什么的话来激怒犯人。”
第三天(准备第一次的探访夜):“在警告过犯人不准抱怨,除非他们想中止探访的时间后,我们才带进第一对父母。我让我自己成为大厅中唯一的狱 卒,因为这是第一次我有机会如我所愿地操弄权力——众所瞩目的我,拥有几乎完全的控制杈。当犯人和父母落座之后,我坐在桌子上,双脚悬空,随意监 看、监听、反驳任何事情。这是实验中我最享受的一段。犯人819非常惹人憎恨……赫尔曼和我都又佩服又讨厌他。赫尔曼扮演狱卒的角色真是惊人地适合 ,残忍成性,但也很困扰我。
第四天:“心理学家(克雷格·黑尼)在离开(咨询)办公室前,为了手铐和蒙住犯人眼睛的事情来指责我,我愤恨地回答,这都是必要的安全措施, 也是我个人的事……回家时,我更是很难描述监狱情境的真实面。”
第五天:“我羞辱了‘中士’,他持续顽强地过度反应所有命令。我挑他出来特别虐待一番,因为那是他自找的,而且简单说我就是不喜欢他。真正的 麻烦开始于晚餐。新来的犯人416拒绝吃他的香肠。我们把他丢到黑洞里,命令他双手紧握香肠。我们的威权有了危机:这个反叛行为埋下了潜在的因子, 来对抗我们对其他人的控制。我决定挑拨犯人们间的团结,告诉这个新犯人如果他不吃晚餐,那么其他人的探访夜就泡汤了。我走出来猛力关上黑洞的门… …我非常气这个犯人造成其他人的不安和麻烦,我决定强迫喂食,但是他还是不吃。我让食物从他脸上滑落,不敢相信这是我做的;我恨我自己强迫他吃, 但是我更恨他不吃。”
第六天:“我很高兴实验结束了,却发现有些狱卒很不开心,因为他们的钱会变少而且他们都很乐在其中……后来的解读变得很困难,每件事都变得很 紧张且不舒服……我坐上我的脚踏车,在阳光下骑车回家;脱离这里,感觉真他妈的好极了。”
一周以后:“大家都觉得绝对残忍的事情(赫尔曼决定让416一整晚都待在黑洞),几个星期以后才让我感到痛苦,但我想当时(他决定结束这个实验 ),一定是有更多事情一口气打击了菲利普(津巴多)。”
另一个有趣的角色转换记录,是在典狱长的日志中,和我们的研究没有直接关系,但是可以当成“额外的轶事”看待。决定中止实验后,我这个认真严 肃的心理系同事就不断挑战我对这狂热的努力,而我只能用“实验已经结束”来敷衍他。他想知道:“什么是独变项?”
贾菲的笔记写着;“星期二晚上当犯人被移送五楼储藏室时,B博士来访。”B博士和B太太上楼去看犯人们,B太太分发杯子蛋糕,B博士揶揄了两件事 :一个是犯人的服装,另一个则是这个地方散发出的恶臭。这种“随兴进来里头插一脚”的模式,几乎是每个参访者共同的态度。
他的太太给了受试者一些“茶和同情心”,我这个一向含蓄保守的同事,才忽然想到这个实验如此去人性化地对待学生。B太太的举动,让他自觉十分 羞耻。
赫尔曼的“小小实验”
赫尔曼在一个星期前,实验尚未开始时写下的自愿者背景资料,让我们晓得他在“当狱卒前’的状态。我很惊讶知道他只是一个十八岁的大二学生,相 对于最老的阿内特,他是我们最年轻的受试者。赫尔曼来自一个中产阶级的书香之家,有四个姐姐和一个哥哥。高6英尺2英寸,重175磅,有着绿色的双眼 和金黄色的头发,外表让人印象深刻。这个年轻人认为自己是个“音乐家”而“本质上是一个科学家”,他这么自我描述:“我过着自然生活,喜欢音乐、 食物和其他人。”又说:“我对人类有着极大的爱。”
在回应“人们最喜欢你哪一点?”时,赫尔曼的回答充满自信:“一开始,人们会欣赏我是因为我的天分和外向的个性。但很少有人了解我处理人际关 系的才能。”
在“人们最不喜欢你哪一点?”的问题中,赫尔曼的回答让我了解这个年轻人复杂的个性,给了我一些可以了解他在赋予完全权力后会是什么样子的信 息。他写道:“我对愚蠢的事情没耐心,我会完全忽略那些生活形态与我不苟同的人。我会利用一些人,我直言不讳,我有自信。”
最后,这位受试者五味杂陈地说,他比较希望自己被分配到犯人的角色,“因为人们憎恨狱卒”。在知道他的角色偏好后,我们不妨来回顾一下,实验 后他怎么看待自己在研究中扮演角色的认知。
狱卒赫尔曼:“是的,这不只是一个实验而已。我有机会可以测试人的极限,假借惩治之名,将他们推到崩溃边缘。那不是多让人愉快的事,但我就是 忍不住因为个人强烈的爱好驱使,而去测试他们的反应。我自己,就在许多场合做了许多实验。”
“这个实验最好的一个部分,就是我好像是催化剂,带出许多惊人的结果,引来电视台和报社的瞩目……如果我惹来比你想象中更多的麻烦,我很抱歉 ——只因为我在做自己的实验。”
“这个实验最糟的事情,是许多人很严肃地看待我,认为我是他们的敌人。我的话语会影响他们(犯人),让他们在实验中脱离现实。”
在我们中止研究的一个月后,这个“前狱卒”接受“前犯人”复仇者克莱416的单独访谈,他们的互动被当NBC报道我们研究的电视纪录片里的一部分, 还曾在《六十分钟》节目前强打预告。这场访问的标题是:“819做了坏事!”
在赫尔曼描述他融入狱卒角色转换的心情时,即使克莱持续他的攻势,最后他还是加入他的历史名言:“种什么因,得什么果。”
赫尔曼:“当你穿上制服、被赋予角色——我指的是工作——时,‘你的工作就是要让这些人守规矩’,那么,你就不再是穿着平常衣服走在街上扮演 不同角色的你。一旦你穿上卡其色的制服,你就是扮演那个角色的人,你戴上墨镜,你拿着警棍,你这么扮演着。那就是你的戏服,你必须从内而外,都和 你穿上的制服一致。”
克莱:“那伤害到我,我说的是伤害,我应该用现在式——这伤害到我。”
赫尔曼:“这个又怎么伤害你了?现在怎么伤害得了你?你只要想‘只要是人,在那个位置就可能如此’就好了。”
克莱:“好吧,这让我想到一些我有点了解,却从来没有亲身经历的事情。我是说,我阅读过许多关于这样的事情,但是从来没有实际的经验。我没有 看过有人会有这么大的转变,而我知道你是个好人。你知道吗?你了解吗?”
赫尔曼(笑着摇着头):“你不是这么认为的。”
克莱:“我真的,真的知道你是一个好人,我不认为你是——”
赫尔曼:“那么为什么你会恨我?”
克莱:“因为我知道你转变了。也许你会说:‘喔好吧,我不会伤害任何人的。’‘喔好吧,这是特殊的少见情况,两个星期后就会过去的。’但是你 还是会乐在其中。”
赫尔曼:“好吧,如果你是我,你会怎么做?”
克莱(缓慢、小心翼翼、清晰地说出每个字):“我不晓得,我不能告诉你我知道我会怎么做。”
赫尔曼:“是的,我——”
克莱(打断他的话,而且好像很享受新权力):“我想如果我是—个狱卒,我不认为我可以有那么多有创意的杰作!”
赫尔曼:“我不认为伤害性有那么大,那根本不算什么,尤其那只是我特别的小实验,让我知道我可以——”
克莱(怀疑地问):“你特别的小实验?你怎么不说说看?”
赫尔曼:“我自己进行我的小实验。”
克莱:“告诉我有关你的小实验,我很好奇。”
赫尔曼:“好。我想要看看在这样的情况下,人们可以承受言语辱骂到什么程度才开始反抗或反击。而这也吓到我,因为没有人出面来阻止我,没有人 说:‘天啊,你不能这样对我说话,这些话病态到没有人性。’没有人这么说,他们只是接受我说的每一句话,我说:‘去告诉那个人,当着面告诉他,他 是人渣。’而他们也没说什么就照着做。他们什么都没说,就照着我的命令做俯卧撑,他们被丢进黑洞里时,吭都没吭一声。他们伤害彼此时,也没说什么 ,他们应该在监狱中团结一致,但是因为我的要求,没人敢对我的威权表示意见,以致互相羞辱,而这真的吓到我了。(他的眼睛中泛着泪光)大家在我开 始虐待他们的时候,为什么不说些什么呢?为什么?”
真的,是为什么呢?
第10章 斯坦福监狱实验的意涵Ⅰ:性格转换的炼金术
我们都是上帝实验室里的白老鼠,人性不过是进行中的一项试验。
——田纳西·威廉姆斯,《皇家大道》
(Tennessee Williams,Camino Real,1953)
斯坦福监狱实验一开始只想简单地证明综合环境变数将会对在模拟监狱中的囚犯与狱卒的行为造成一些影响。在这尝试性的调查中,我们的目的不是要 检验特定的假设,而是希望评估存在于制度性环境中的种种外在因素,可以压倒该环境中行动者的内在天性到何种程度,也就是好人与恶劣环境的斗争效果 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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