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重要的事情要告诉你们,所以请注意听我说:“实验结束,你们今天可以离开了!”
没有立即的反应,就连脸上的表情或是肢体语言动也没动一下,我察觉到他们感到困惑,又抱持着怀疑,好像这可能又是另外一个对他们反应的测试。 我继续缓慢地且尽可能清楚地说:“我和其他研究工作人员决定结束这个实验,就在此时此刻,我们正式结束实验了,而斯坦福郡大监狱关闭了。我们谢谢 你们扮演每个重要的角色,而且——”
欢呼喝彩取代先前的阴暗无语,拥抱、拍背,展露的笑容打破了长时间惨兮兮的脸孔。乔登大楼欢声雷动充满喜悦,这是个欢欣鼓舞的时刻,不只是幸 存者由囚禁中解放,自此以后我也终于,永远地,摆脱监狱典狱长的角色。
旧权力倒下,新势力崛起
我克服了绝对权力的催化,体验了能够做什么或是说什么而能为别人带来绝对的欢欣的冲击。接着我誓言要把我所有的权力用在善的一面,对抗恶势力 ,帮助人们从强迫性的自我监禁中释放出来,对抗那些歪曲人类幸福和公平正义的制度。
过去一整个星期我都在使用负向的权力,作为一个模拟监狱的警务长,我被我自己所建立的系统影响。此外,我过分注重基础研究,歪曲了我该提早终 止实验的判断,或许我应该在第二个正常健康的受试者情绪崩溃的时候,就应该暂停实验。当我只注重在抽象上概念议题,行为情境的力量对上个人天性的 力量,我看不见背后全盘影响的“系统”,而那正是我协助创造和维持的。
是的,克里斯蒂娜确实让我明白,我允许这些事情发生在无辜的男孩们身上真是糟透了。虽然不是直接的虐待,但我错在没有阻挡虐待的发生,而我支 持整个系统独断的规则、条例和程序都是促使虐待的进行。我才是那水深火热渺无人性中那个冷血无情的人。
系统包含情境,但是更加持久难耐,影响更加广阔,涉及大规模的人际网络,包括他们的期待、基准、政策,而且或许还包含法律。随着时间演进,系 统有着历史的基础,可能以政治或是经济的力量结构,在它影响的领域中统治或主导许多人的行为。系统就好像引擎,发动情境,创造行为的脉络,影响在 它控制下的人类行为。在某些时刻,系统可能变成一个自治的实体,脱离原先刚开始的样子,或甚至不管国家统治集团里那些表面上的管辖权。每个系统会 创造出自己的文化,当许多系统集合起来时就会促成一个社会的文化。
当情境确定让这些自愿的学生受试者越变越差,一些人转变成邪恶的犯罪者,而其他的人成为病态的受害者时,我竟全然被系统支配。在过去的一整个 星期里,我一头栽进模拟监狱的威权人物,每个围绕在我身边的人都对我唯命是从。我走路或说话的方式就像是唯我独大。因此,我变成他们其中之一。那 样权威聚焦的角色是我以往生命中我所反对的,甚至所厌恶的——高层的权威,傲慢的老板。我还没变成像那样,我是一个友好体贴的警务长,强调一个正 确的重要的原则,限制过分热切的狱卒不准肢体暴力,多少可以减轻我的良知负担。但是那也仅仅是让他们将精力转而用在小聪明,以心理折磨虐待受苦的 犯人们。而兼顾研究者和警务长两个职责真的是个错误,因为他们是不同的,甚至冲突的行事议程可能会让我产生认同的冲突。这两个角色同时复合化我的 权力,并且也转而影响其他“局外人”——父母亲,朋友、同事,警察、教士、媒体以及律师,他们进入我们实验的设置,但是不会改变我们的系统。这证 明了情境力量抓住了你,让你毫无所觉地改变想法、感觉和行动,只是在这个系统里继续行走,自然地顺势而为,在那个时间那个当下做出回应。
当你身处一个既陌生又残酷的系统情境下,在这个人性的大熔炉中,你可能不会表现得像过去熟悉的自己。我们都相信自己的内在力量,能抵抗像是斯 坦福犯人实验运作的外在情境力量。当然,对于一些人而言,这样的想法是成立的,但这就像稀有鸟类,是属于少数的,我们通常会将这样的人标示成英雄 。然而,大部分人虽然也都相信个人力量能够战胜强大的情境和系统力量,并且有人有刀枪不入的错觉。但是维持那样的错觉通常会让一个人掉以轻心,无 法对抗那些隐晦的、不合乎社会标准的影响力,而使得他们更加易于被操纵。
等待汇报
基于许多不同目的,我们计划好好使用简短但十分重要的汇报时间。首先,我们必须让所有受试者在不受威胁的情境下,充分表达他们对这次特别经验 的情感和反应。接着,我必须厘清这些犯人和狱卒们,之所以会有这些极端行为,是出自于情境力量,而非任何个人内在的异常问题所造成。我还得提醒大 家,这些参与学生,全都是经过审慎的挑选、确认为正常的健康受试者。我们目击了一切,是这些设置将他们推向极端,他们并不是大家所说的“坏苹果” 。
最后,也是极为重要的一点,我们必须利用这个机会做一次道德的再教育,对于实验的解释便是一种方式。我们将探究每位受试者都可以自由做出的道 德选择,而在那个当下他们又是怎么做出决定。我们也将讨论狱卒原本可以怎么样改变做法来减少对于犯人的伤害,而犯人们要怎么做去减少这些伤害。我 已经说过,实验中有几次在剧烈伤害发生的当下,我竟没有介入,那是我个人应负起的责任。我虽然有试图节制肢体上的侵略,但是并没有适时对其他形式 羞辱的行为做出修正或制止、没有在需要的时候提供恰当的监督和关照。我对我的失职感到罪恶——姑息的罪恶。
一吐怨言
先前的犯人表现出一种奇特的,混杂着如释重负又愤恨难解的表情,他们都庆幸噩梦终于结束。经过一个星期,这些留下来的犯人并没有在其他较早被 释放的同伴面前展露出任何骄傲感。好几次他们就像行尸走肉般地盲从,遵守荒谬的命令,并且全然地齐声反对犯人斯图尔特819,相同地也服从命令对克 莱416极不友善,对汤姆2093,我们的模范犯人“中士’,极尽揶揄之能事。
而另外五个较早释放的犯人也没有表现出任何受苦于情绪负荷的征兆。部分原因是因为他们已经回归到正常且稳定的基准,另一个原因则是因为远离了 造成痛苦的来源——地下室监狱以及如此强大而不寻常的事件。在脱下他们奇怪的制服和其他监狱装扮后,已经能帮助他们由这个污秽的情境中脱离。对犯 人而言,现在主要处理的问题是,必须去面对自己所扮演的顺从角色下所受到的耻辱,他们必须建立起个人尊严感,进而提升超越在顺从阶层受到外界强加 的约束感。
然而,第一个被逮捕并且第一个被释放的道格8612,因为急速恶化的心理状态,让他仍对我感到特别气愤,是我创造的情境让他失去对自己行为和心智 的控制。确实,他真的想过带领朋友冲进监狱解救其他犯人,但在几经考虑后决定停止这个行为。但他也得意地得知,我们对于他的解放计划花了多少时间 精力在护卫我们的机构。
不出所料,最晚获释的同伴抱怨着狱卒,说他们不按自己的角色照规定做事,还想出各式各样的花招整他们,或是单独叫出一个犯人来虐待。大家把第 一个负面指控指向赫尔曼、阿内特、柏登,接着是比较没那么坏的瓦尼施和赛罗斯。
然而,他们很快地就提出哪些狱卒是他们认为的“好狱卒”,这些好狱卒会帮助犯人们一些小忙,从没让自己进到“忘记犯人也是人”的角色里。乔夫 ·兰德里以及马库斯是两个好狱卒的典范。乔夫在小夜班值班时会和虐待伤害的场面保持一段距离,甚至不戴上他的狱卒太阳镜和制服。他事后告诉我们, 他曾想要请求让他当犯人,因为他实在厌恶成为这种系统里的一分子,将人压榨得如此难堪。
马库斯对于犯人的受苦比较没那么显著的“亢奋激动”,而且我们知道他在稍早前曾几次带来一些水果当礼物,补充犯人寒酸的餐点。在典狱长警告过 不允许在他值班时这么好说话后,他才会在犯人反叛时站在一旁,对犯人大喊,在假释报告中注记对他们不利的内容。这里补充一个题外话,马库斯的字体 十分漂亮,很像古体手写字,所以他有点爱炫耀。他是一个喜欢远足、露营和瑜伽等户外活动的人,因此特别讨厌像这样被限制在室内。
不论是“坏”狱卒或“好”狱卒,他们都是按表操课,做他们的工作,扮演好这个角色,处罚违规事宜,很少是出于个人因素伤害特定犯人。这里,我 们观察到瓦尼施、后备狱卒莫里森,彼得斯(Peters),以及偶尔出现的大兰德里。瓦尼施一开始对于在大厅里的活动会闪得远远的,这很可能是因为他害 羞的个性,在他的背景资料显示他很少亲近的朋友。而约翰·兰德里,一个成熟的十八岁男孩,不算英俊,喜欢写小说,家住加州海边的他,则是常在扮演 角色中犹豫不决,有时候作为阿内特身边的小喽啰,攻击反叛的犯人,喷洒灭火器二氧化碳……但在其他的时候,他也是按表操课的狱卒,大多数的犯人也 都报告他们喜欢他。
不采取行动是好狱卒的其中一种典型,他们常常在轮值时不愿意去挑战其他坏狱卒的虐行。后来我们认为,这种只当个旁观者,不做任何介入的行为, 也构成了“姑息的罪恶”。
时常造反的保罗5704,报告当他得知实验结束的反应:
当我们被通知实验结束时,仿佛有一道暖流注入我的心房,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但也同时有一股淡淡的忧伤。我真的很高兴实验结束了,但是要是实 验持续两个星期再结束,我想我应该全更快乐。酬劳是我参加实验的唯一理由,同样地,我很高兴可以胜利地走出来,直到我回柏克莱之前,我的脸上都挂 着笑容。当时的那几个小时,我忘了所有曾经发生的事,而且也不会和任何人谈论它。你应该还记得,这个保罗就是斯坦福大监狱“申诉委员会”的领头, 而且计划要把参与过程写成文章,投稿到柏克莱各大报社揭露政府支持的研究。他完全忘了他的计划!
“前”狱卒们的怨言
在第二个小时的汇报中,狱卒表现出与先前十分不同的群像写照。其中的少数几个,也就是在犯人评估中被认为是“好狱卒”的人,很高兴一切都结束 了,但大多数人都很失望实验突然提早结束。有些人觉得目前已经控制全局,这么好赚的钱再多一个星期也无妨。(但是他们忽略了克莱416的绝食抗议, 中士在他和赫尔曼的冲突中提高了道德的标准。)有些狱卒打算公开道歉,觉得自己做得太过火了,完全沉醉在他们拥有的权力之中。其他人觉得自己的作 为情有可原,因为他们被赋予了狱卒角色,旁人应该能谅解他们的行为。
我处理狱卒们的主要问题,就是要他们认识让他人受苦时自己内心的罪恶感。他们是否明白,他们扮演的角色真有这个需要吗?我开宗明义地告诉大家 我的罪恶感,因为我很少主动介入,形同默许,才会让他们走向极端。如果他们受到更多上对下的监督,就可以减少许多给他们造成的伤害。
狱卒们都很难忘记犯人第二天的反叛运动,那让他们开始对犯人们另眼相待,认定犯人是“危险的”,必须确实压制。同时他们也愤怒并咒骂那些带头 造反的人,那让他们感受到是一种“恶意的行为”,引起他们以牙还牙的报复心。
让狱卒们解释为什么他们必须要这么做是汇报中让人不自在的主要部分,但不管他们怎么为自己辩护,也不过是对他们的虐待、暴力和甚至残暴行为找 理由罢了。实验的结束,意味着他们指挥之下发现新权力的乐趣也即将终了。狱卒柏登日记说:“当菲利普向我透露实验将要结束时,我高兴极了,但也很 震惊地发现,其他狱卒却很失望,因为薪水会变少。但我觉得,某种程度上他们很享受那个过程就够了。”
各个角色的最后交流
在汇报的第三个小时,我们带进先前的犯人,实验室里立刻充满紧张尴尬的笑声:因为他们穿着平常的衣服,以至于有些人一时辨认不出来。没有了制 服、号码和特殊的配件,就像改头换面,连我都很难认出他们,因为我已经很习惯他们在监狱里的打扮了。(我还记得,1971年时大家都爱留头发,两组学 生大部分都长发及肩配上长络腮胡,有些还会多留两撇小胡子。)
比起先前比较放松或和气的犯人时间,此时此刻,用“前”犯人的话来说,就是“刻意保持礼貌”。大家面面相觑,有个犯人的第一个问题,是问我们 “有些人是不是因为比较高大才被选成狱卒”。杰里5486说:“在这个实验里,我感觉某种程度上狱卒的块头比犯人大,所以我想知道,狱卒的平均身高有 没有比犯人高。我不晓得这是不是真的,或者只是制服造成的错觉。”我先回答他:“不,没有。”再叫全部学生都按照身高站好,由高到矮,当然了,最 好的比较方式就是狱卒们站一边,犯人们站另一边。为什么犯人会觉得狱卒比实际上还高?可能是因为光是狱卒穿的靴子,鞋跟就高出两英寸。至于为什么 没有看到被伤害的犯人和伤害人的狱卒的直接冲突,也许是因为我也参与其中的缘故。某种程度上来说,这是因为在一个超过20个人的团体里,个人挑战相 当不容易成真。然而,看起来部分犯人还残留着强烈情绪,那是先前被有意抑制、现在那个权力已消散的原因。也有少数狱卒公开为他们沉浸于这个角色太 深、太认真而道歉。他们的道歉消除了一些紧张的气氛,也算帮了那些强势没有公开道歉的狱卒,像是赫尔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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