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喜欢7258,就跟8612(戴维,我们的卧底)一样,但是我不认为他应该被假释,我的看法和阿内特不会相去太远,总归一句不应该让他假释。” 约翰·兰德里写道。
头上的袋子一被拿下来,犯人的招牌露齿笑容立刻闪耀光芒,光是这样,就足以让卡罗气得跳脚。
“事实上,这整件事情对你而言很有趣,你是一个‘聪明的造反者’,警卫准确地这样形容你。你是一个对你生活中任何事都不在乎的那种人吗?”
他才刚要回答,普雷斯科特却改变方向,问了他的学历背景。
“我计划在秋天开始上俄勒冈州立大学。”
普雷斯科特转向其他委员会成员,并说:“我曾说过,你知道的,对某些人来说教育是一种浪费。有些人不应该勉强他上大学,如果当个技工或杂货店 店员,他们会比较开心。”他轻蔑地对犯人挥手,继续说:“好吧,让我们继续,你做了什么让你进来这里?”
“没什么,长官,就只是签下了实验同意书。”
这个过于诚实的回答,可能反而破坏流程或对会议的进行造成威胁,但是掌权的主席普雷斯科特丝毫没有受到影响:
“所以聪明的家伙,你觉得这只是一个实验?”他拿回了掌舵主控权,假装检视犯人的档案,然后就事论事地提起:“你涉及了抢劫。”
普雷斯科特转头问科特·班克斯,他涉及的是第一还是第二程度的抢劫,科特点头回答“第一”。
“第一,嗯,跟我想的一样。”该是教导这个年轻的激进分子一些人生道理的时候了,所以普雷斯科特提醒他,当犯人企图逃跑时会发生什么事情。“ 你只有十八岁,看看你对自己的人生做了什么事!你坐在我们面前,告诉我们你甚至愿意放弃报酬离开监狱。报告里的每一个地方,都看得到同样的事情: ‘聪明的家伙’、‘自以为是’、‘反抗所有权威’!你是哪里出了问题?”
问完他的父母职业、他的宗教信仰,还有他是否定时上教堂之后,普雷斯科特对于犯人说他的信仰“不限于一个宗教”感到生气。他反驳:“你甚至连 这么重要的事情都下不了决定。”
普雷斯科特生起气来,甚至暴怒到离开房间几分钟,让委员会的其他成员问他一些标准化的问题,有关于如果他的假释请求不被允许,他下星期将计划 如何表现?
为了自由丧失报酬
这个在高度紧张的程序里的暂时休息,让我有时间理解犯人1037愿意放弃他的报酬以获得假释的重要性。我们必须将这个问题形式化,当作往后问每一 个犯人的基本问题。我请卡罗问他:“如果你被假释,你是否愿意放弃你当犯人所赚得的钱?”
起初,卡罗用极端的方式发问:“你愿意给我们多少钱好让你离开这里?”犯人7258困惑地说,他不会付钱来取得释放。卡罗赶紧修正问题,问他是否 愿意放弃他目前所赚得的钱。
“是的,长官,我愿意。”
犯人7258并没有表现得特别聪明或更高度的自我觉察。他也没有像其他犯人一样将他的情境看得很严重。他是所有人里头最年轻的,只有十八岁,态度 和反应也相当不成熟。尽管如此,他的超脱和幽默感可以让他好好适应接下来一个星期里等在他和同侪前方的事情。
接下来,我们让每一个申请假释的犯人都回到假释会议室,回答同样的最后一个问题:是否情愿以放弃报酬为假释的交换条件。犯人1037,造反的生日 男孩肯定地回答,如果被假释他愿意放弃报酬。合作的犯人4325也是以肯定的方式回答。只有犯人3401,大胆的亚裔美国人,不希望因为假释而损失金钱, 因为他真的很需要这笔钱。
换句话说,四位年轻孩子中有三位迫切希望被假释,并且愿意放弃每天辛苦24小时当犯人工作所赚来的薪水。值得注意的是,问题陈述时用字遣词的力 量。想当初,所有的志愿者的主要动机都是金钱,整整两个星期每天可赚十五美元,学校秋天开学前,他们并没有任何其他的收入来源。现在,尽管他们因 为当犯人受尽苦楚,尽管他们遭受身心虐待——无止境的报数,在午夜中被叫醒;独裁威权的压制;狱警创造的邪恶,没有隐私权,关禁闭;全身赤裸;锁 链加身;头戴纸袋;不干净的食物和常被没收的床垫——但是,多数的犯人仍愿意放弃报酬以求离开。
也许更值得注意的是,说完“金钱诚可贵,自由价更高”的事实之后,每一个犯人却还是被动地屈服于这个系统,屈服于伸手被戴上手铐,屈服于戴上 纸袋,屈服于扣上脚上的锁链,然后像只绵羊一样,跟着警卫回到可怕的监狱地下室。在假释听证会的过程中,他们的身体离开了监狱,以百姓平民的身份 出席,而不会直接和楼下痛苦的犯人有任何联系。为什么没有人说:“既然我不要钱,我可以自由地离开这个实验,而且要求现在就被释放。”然后,我们 就得遵从他们的要求,然后马上终止。
没有人这么做。没有一个犯人在后来告诉我们,他曾经考虑过可以自行离开实验。实际上他们已经停止思考,他们觉得被限制在监狱里是被心理学家控 制,而不是如同416所说的国家。决定他们去留的权力握在假释委员手上,并不是他们个人。如果他们是犯人,的确只有假释委员有权力释放他们,但如果 他们事实上只是,也的确只是实验受试者,每一个学生随时都有权利选择留下或离开。很明显地,在他们的心里埋有一个心理开关,把他们从“现在开始我 是一个付费的实验志愿者,拥有所有的公民权利”转变成“现在的我,只是在可怜、不公平的权威系统下一个无助的犯人”。
事后委员们一一地讨论个案,以及他们所有的反应。大家都同意所有的犯人似乎很紧张且急躁、并且完全融入他们犯人的角色。普雷斯科特敏锐地分享 他对犯人1037存有的一份牵挂。他准确地觉察到,1037在作为反叛的大首领后留下了深深的忧郁:“这只是一个感觉,我曾经有和试图逃狱、最后却上吊或 割腕的人生活在一起的经验,这里有一个家伙,——进来就向我们充分地表现自己,但是最后他的回答却迟滞了。然后,最后一个进来的人,他很——致, 他知道发生什么事情,他仍然谈论,、一个实验’,但是同时他也愿意坐下来谈论他的父亲,他的感觉,他对我而言很不真实,而我的根据只是一种感觉。 第二个人,东方(亚裔美国人)犯人,他是一块石头。对我而言,他只像一块石头。”
最后,普雷斯科特提出这样的建议:“我建议让一些犯人在不同时间点出去,让他们自己设法做点什么事情,好让他们可以顺利离开这里。同时,很快 地释放少数几个犯人,可以给剩下的人一些希望,并且减缓他们绝望的感觉。”
他们达成要很快释放第一个犯人的共识——大个头的吉姆4325。排在后面的是三号,里奇1037,也许会被预备的犯人取代。要不要释放3401或7258,大 家的意见就不大相同了。
我们在这里见证到什么?
第一次的假释听证会中,浮现出三个重点:模拟和真实之间的界限已经模糊不清:犯人对警卫绝对优势控制的从属性和严肃性已经稳定地增加:担任假 释委员会主席的卡罗·普雷斯科特表现出性格的剧烈转变。
监狱实验和真实监狱之间的界限已模糊不清
不知情的一般观察者,可能会自然地以为,他们看到的是真实监狱的假释听证会。从许多方面都可以看见,这些被监禁者和狱卒间的角力。对于实际情 况的辩证、参与者面临情境的严肃性,以及犯人假释请求的手续、抵抗狱卒们的挑战,由各方人马所组成的假释委员会……短时间内,整个过程引发强烈的 情感,互动的基础显然来自委员会提出的问题,以及犯人对于“被控罪名”的辩解。
似乎很难相信他们才经过四天的志愿实验,也很难以想象他们未来在斯坦福监狱里当犯人的时间其实只剩下一个多星期。他们的囚禁并不是好几个月或 是好几年,而假释委员会似乎也已暗示了角色最后的判决。角色扮演已经变成角色内化,演员们已经承担他们虚构角色中的特质和认同感了。
犯人的从属性与严肃性
回头来看,大部分犯人一开始都很不情愿,但到后来变得顺从,并且融入监狱里扮演的高度预设的角色。他们提到自己时,总是通过辨识号码与匿名的 身份,而且立刻回答问题。他们总是以严肃的方式回答荒谬的问题,比如他们的犯罪和改过向善的努力。全无例外,他们都已经变得彻底服从假释委员会的 威权,和惩戒狱警还有整个系统的控制。只有犯人7258鲁莽地表示,他会在这里是因为志愿参加“实验”,但也很快就因为普雷斯科特的语言攻击而收回他 的这个说法。
有人以一些轻率无礼的理由要求假释,尤其是犯人3401,一个亚裔美国学生,委员会因他这些不被接受的行为而裁决他不能获得假释,让他显得惶惑不 安。大部分的犯人似乎已经完全接受情境的前提。他们不再反对或反抗他们被教导或命令的事情。他们就像体验派的表演者,即使不在舞台或离开镜头了, 仍然持续地扮演戏里的角色,并且让他们的角色取代真实的身份。这对于主张人类与生俱来就有人性尊严的人而言,结果必定是令人沮丧的。先前引人注意 的犯人反抗威权行动,带头暴动的英雄已经变成乞求者。没有英雄从这个集体行动当中走出来。
烦躁不安的亚裔美国犯人,格伦3401,在令他紧张不已的假释委员会体验后的几个小时,就必须被释放,因为他全身长满了疹子。在学生健康中心提供 了适当的医疗后,他已被送回家找自己的医师看病。一下出那么多疹子是他的身体释放压力的方式,就如同道格8612因暴怒而失去情绪控制力一样。
假释委员主席的剧烈转变
在这个事件之前,我和卡罗·普雷斯科特已认识三个多月,而且几乎每天和他互动,有时还一讲电话就讲很久。当我们共同执教一个长达六周的监狱心 理学课程时,我看见他很有说服力、激烈地批评监狱系统,他认为那是法西斯主义设计的工具,要用来压迫有色人种。他明显地察觉,监狱和其他的权威控 制系统只要施加一点压力,就可以轻易地改变人们,包括被监禁的人和监禁他人的人。没错,在星期六晚间地区电台的谈话性节目里,卡罗时常提醒他的听 众,这个陈旧过时的制度是失败的,而他们正不断浪费纳税钱来支持这个昂贵的制度。
他告诉我,他已经预期每年一度的假释听证会是场噩梦,犯人只有几分钟时间可以说服许多委员会成员,他们似乎没有在犯人身上放任何注意力,当犯 人为自己辩护的时候,他们才忙着翻阅厚重的公文夹,但有些公文夹甚至可能是下一位犯人的,早一点阅读可以节省时间。如果有人间起有关定罪的问题, 或是任何前科档案中的负面信息,你马上就会知道,你至少要再等待一年,因为对自己的过去辩护,会阻挡未来美好事物的开展。卡罗的故事启迪了我,专 制的漠不关心,会产生一群一年又一年被否决假释申请的犯人,就像他一样。
但是,从这个情境中我们可以学到什么更深的教训?崇拜权力,厌恶弱势,支配控制,从不妥协,落井下石,先下手为强。这些黄金准则是给他们的, 而不是给我们的。权威就是规定,规定就是权威。
从受到父亲施虐的孩子身上,我们也学到一课:有一半的孩子在未来也会变成一位具有家暴倾向的父亲,虐待他们的小孩、配偶和父母。但就算他们之 中有一半会认同攻击者,传递这样的暴力,却还是有人学到认同受虐者,因怜悯而拒绝侵犯。只是,研究无法帮助我们预测哪一种受虐的孩子后来会变成施 暴者,而哪一种会变成懂得怜悯的大人。先停下脚步看看没有同情心的权力
这让我想起,简·艾略特(Jane Elliott)的经典实地教室实验,她根据眼睛的颜色判断学生地位高或低,教导她的学生什么是偏见和歧视。班级里被 认为优势的蓝眼睛小孩,会假设自己比棕色眼睛的小孩更具有支配力,甚至会用言语和身体虐待他们。此外,他们新获得的地位也会影响他们认知功能的增 进。当他们处于优势的时候,蓝眼睛小孩每天的数学和拼字能力都在提升。而充满戏剧化的是,比较“劣势”的棕色眼睛小朋友的测验则表现下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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