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尚塔尔想。而她正是那个可怜的人的梦。他为什么会选择她呢?她很特别吗?
让·马克还在坚持他的观点:“某一天,我要对他说:“来和我一起喝杯咖啡,你是我的至交。你生活在那个我偶然逃脱的命运之外。”
“不要尽说废话!”尚塔尔说:“你并没有遭遇到这样一种命运。”
“我从没忘记我跨出医学院大门那一刻时的感觉,我意识到,所有的火车都已经开走了。”
“是的,我知道,我知道。”尚塔尔说,她已经听过这个故事许多次了:“但你怎么能把你那小小的挫折与一个站在树下等待过路人在他手心中施舍一个法郎的人的真正不幸相比?”
“这不仅仅是一个放弃学业的挫折,那时,我真正放弃的是志向。我突然变成了一个没有志向的人。失去了志向,我突然发现自己正站在这个世界的空白处。更糟的是:
我已经没有去奋斗的渴望了。除了不要经历危险之外,我已经没有更多的期望了。但如果你没有抱负,如果你不渴望成功,不渴望获得承认,那你就已经把自己推到了毁灭的边缘。虽然我自己觉得很满足,但我毕竟是把自己推到了毁灭的边缘,所以说把我和那个乞丐相比,而不是把我与这家豪华餐厅的老板相比,是一点也不夸张的。”
尚塔尔想:我已经成为一个乞丐的性爱偶像了。现在,在她身上竟发生了这样一个笑话。但她很快就纠正了自己:为什么一个乞丐的期望就应该比一个商人的期望来得不重要呢?正因为乞丐对一切都已经绝望了,他们的期望才更有超越价值的特征:它们是自由的,诚挚的。
她脑中又出现了另外一个念头:那天,她穿着红睡袍与让·马克做爱,偷窥他们的第三者不是那个小酒吧里的年轻人,而是这个乞丐!实际上,他才是那个把红色披风披在她肩上的人,他才是那个把她变成淫荡的红衣主教的人。
就在几秒钟之内,那个念头就伤害了她。但她的幽默感立即占据了上风。在内心深处,她在偷偷地笑。她想着那个含蓄而胆怯的男人,系着领带,紧贴着她卧室的墙站着,伸着手,一动不动地,色迷迷地看着他们在自己面前嬉闹。她想象着自己在做爱之后,赤裸着身子,满身是汗地下了床,拿起放在桌上的小钱包,找出一些零钱,放在他手上。
她情不自禁地笑出声来。
28
让·马克注视着尚塔尔,她的脸因为一种不为人知的乐趣而焕发出了光采。他不想问她原因,而是满足地品味着,欣赏着她的快乐。当她沉醉于自己引人发笑的邀想中时,他唯一想到的,是她,是他自己与这个世界的情感纽带。人们不是告诉过他那些关于囚徒们,被压迫者们,饥饿者们的事吗?他知道,对他来说,唯一让他痛苦地被他们的不幸触动的原因是:他想到尚塔尔也生活在他们之中。当人们告诉他,女人们在某个内战中被强暴的时候,他就好像看见尚塔尔也在那儿,在被强暴。是她把他从冷漠中释放出来。他只为她而感动。
他希望把这些都告诉她,但对于这种多愁善感又觉得有些羞怯。所以,另一个截然不同的念头令人惊讶地俘虏了他:要是有一天,他失去了那个作为他和人类世界纽带的人该怎么办?他考虑到的并不是她的死亡,而是另一种微妙的,令人捉摸不透的感觉。
那个念头后来一直蒙绕在他的脑际:要是有一天,他不能认出她来了;要是有一天,他发现尚塔尔已不再是那个和他相处了那么久的尚塔尔,而是他在海滨认错的那个女人;或是他确定无疑的尚塔尔被证实只是一个幻觉,那她对他来说,也和其他人一样失去意义了。
她抓住他的手说:“你怎么了?又闷闷不乐的。在最近一段日子,我发现你总是很伤心的样子。你到底怎么了?”
“没什么,真的没什么。”
“肯定有。告诉我,什么让你如此难过?”
“我在想,如果你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什么?”
“我在想,如果你和我记忆中的不一样了,如果我对你本性的确认发生了错误。”
“我不明白。”
他看见了一堆胸罩。一座胸罩堆成的悲哀的小山。一座愚蠢的小山。但通过这个想象,他却立即注意到了坐在他对面的尚塔尔真实的脸。他感到了她的手与自己的手的接触。那种陌生人或是背叛者的感觉很快在他眼皮底下消失了。他微笑着说:“忘了它吧!
就当我什么都没说。”
29
他的背贴着房间的墙壁,那个他们做爱的房间。他的手向外伸着,他饥渴的目光专注地盯在他们赤裸的身体上。那晚在餐厅就餐的时候,她就是那么想象他的。现在,他的背贴着那棵梧桐树,他的手笨拙地伸向路人。开始,她想假装没注意到他;但不知怎么地,出于一种从纷乱的思绪中分离出来的不明确的想法,她有意识地,特地地,在他面前停住了。他没有抬起他的眼睛,而是重复着他的话;“请你帮帮我。”
她注视着他:他穿得非常整洁,打着领带,他椒盐色的头发服贴地向后梳着。他英俊吗?他丑陋吗?他的状况让他超越了英俊和丑陋。她想和他说几句,可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她思想的混乱性让她不知道如何开口。她打开钱包,想找几个生丁的零钱绘他,可她什么也没找到,他雕塑般地站在那儿,向她伸出那只令人胆颤心惊的手。他的静止又一次渲染了那寂静的气氛。“抱歉,我身边没带钱。”这么说似乎是不可能的。于是她决定给他一张纸币,但她只有一张二百法郎的钞票。它对于这种施舍来说似乎是太过份了。这又让她感到脸上有些发烫;她把自己当成了一个有着情人的女人。她慷慨地支付给他一大笔钱,作为写情书的报酬,当那个乞丐感觉到手心里不是一小块冰凉的金属,而是一张纸时,他抬起了头。她看见他吃惊地瞪大了眼睛,这是一种慷恐的目光。她强迫自己飞也似地离开了。
当她把钞票放到他手里的时候,她仍然认为她把钱给了她的崇拜者。这时,她才清醒过来:他的眼睛并没有象看到了同谋者那样闪闪发光;没有一种共同分享奇遇的默契;什么也没有,只有真正的,完全的惊讶;只有一个可怜的男人受了惊吓之后的震惊。突然,这一切都变得显而易见了:把这个乞丐当成是那些信的作者简直是荒谬至极。她感到无比地气愤,她为什么要在那些废话上花那么多心思呢?为什么,即使是在想象中,她是否参与到这个惹人厌烦的懒汉编织的奇遇中去了呢?那个关于藏在她胸罩下面的一大堆信的念头出奇不意地打击了她,简直让人承受不了,她脑海中浮现出一个人从一个隐蔽的缝隙中偷窥她的一举一动,但又不知道她在想什么的情景,从他看到的来判断,他可能只会认为她是一个典型的对男人很饥渴的女人——或者更糟,他会认为她是一个异想天开,幼稚地把每一封情书都当成圣物的爱做白日梦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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