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房里的一个桶里装着凝固了的羊奶。我禁不住想象着萨希被从那张已经坏了的凳子上拖下来后又遭受了什么,噢,我可怜、甜美又可爱的妹妹。院子里的泥地上有一片马蹄印。
羊都被赶走了,我们的小鸡也被偷走了。那么静。没有了咔嗒咔嗒的织布机,没有了凯特金的歌声,没有了做小东西的乔纳斯。除了溪流和一只在屋檐上大笑的歌鸫,什么也没有。大门柱子上没有恐怖的画面,我为此非常感激星美。屋里,有从掀翻的桌子上撒落的一地蛋和李子。每个房间我都害怕会发现什么,但是,没有,星美大发慈悲,看起来我的家人还没有被杀害……我突然感到非常愧疚和难过。
愧疚是因为尽管灵魂并不纯洁还被石化了,但是我总是能苟且偷生。难过是因为我这条被毁的老命中还残存的东西都零零碎碎地散落各处。好多年前老爸给乔纳斯削的玩具;门口挂着老妈织的布,在夏天最后一次温柔的呼吸下随风飘动。空中悬挂着烤鱼片和赐福草。凯特金学习的桌子上还放着学校里布置的写字作业。不知道该想什么,说些什么,什么都不知道。我该怎么办?我问自己,也问我的朋友。我该怎么办?
麦克尼姆坐在乔纳斯做的一个木盒子上,妈妈说这个是他的第一个杰作。要做出一个严峻而且困难的决定,扎克里,她回答说。在山谷里待着,等着被掳去做奴隶。逃到希罗待着,等着科纳人袭击,杀了你或者奴役你。在荒蛮之地落草为寇,等着被捉。和我跨过海峡去茂伊岛,再也不回大岛来。是的,那些显然就是我全部的选择,但是我决定不了,我只明白一点,那就是不为这里发生的一切复仇,我就不想逃离大岛。
我们坐在这里考虑事情不安全,扎克里,麦克尼姆温柔地说,温柔得让我的眼泪终于夺眶而出。
我们上了马离开,回到峡谷,我记起家人的灵牌还在我们的神龛里。如果那时候我丢下它们不管,迟早会被剁了做柴火,就再也没有什么东西能证明贝利家曾经存在过。于是我自己跑回去拿。沿着狭窄的过道往回走的时候,我听见餐具的架子上有陶器掉落下来。我一下子僵在那里,然后慢慢转过身来看。
从那里趾高气扬地走过来一只肥硕的老鼠,它恶狠狠地看着我,抽动着长着胡须的鼻子。
你肯定在后悔自己当初为什么不干脆在我的院墙上割断那根绳子,扎克里,对吧?你本可以避免这一切灾难和不幸。
我没听那个骗子说谎。别管怎样,科纳人已经发动了袭击,是的,这和我反抗那个恶魔没什么关系。我捡起一个罐子向老乔吉扔过去。我想瞄准那只大肥鼠,它已经消失了。从我左边的空房间里的一张床上传来一声轻微的叹息,以前我没见过那张床。我本应该马上逃跑的,是啊,我知道,但是我没有,我蹑手蹑脚地进去,只见一个科纳哨兵躺在一个用毯子堆成的松软的窝里,还沉迷在摩门山谷的赐福草中。你看,他是那么笃定我们山谷人已经全都被赶出去做奴隶了,连站岗的时候都吸赐福草,已经人事不知了。
眼前就是恐怖的敌人。他可能有十九或二十岁。他的喉结两边是两只蜥蜴的文身,只有当中一块是白色的,上面的一根血管在跳动着。你发现我了,是的,所以割断我的喉咙吧,那个喉咙低声说。拿刀杀了我。
这毫无疑问就是占卜预见的那一刻。我命令我的手和胳膊这么做,但是它们不知怎么好像被锁住并关上了一样。我经历的战争不少,可谁不是呢?但是我以前从来没有杀过什么人。
要知道,山谷人的法律严禁杀人,对,如果你偷走了别人的生命,没人会再跟你换东西,或者再愿看见你,甚至再不理你,因为你的灵魂中毒太深,你可能会把疾病传给他们。别管怎样,我站在那儿,在自己的床边,我的刀离柔软苍白的喉咙只有几寸远。
那只大笑的歌鸫正滔滔不绝地大声讲故事。那时候是我第一次感觉鸟儿轻快的旋律像正在打磨的刀锋。我知道为什么我不该杀死这个科纳人。那样不会把山谷还给山谷人。那会石化我被诅咒的灵魂。如果我重生成为一个科纳人,他或许就是我,我要杀死的就是我自己。
如果重生的是亚当,比如说,他被收养然后变成科纳人,那这个我要杀死的人其实就是我的哥哥。老乔吉希望我杀了他。难道这些原因还不够让我不管他,悄悄地离开吗?
不够,我回答我的敌人。然后我用刀砍割断了他的喉咙。魔幻般的宝石红色喷涌而出,流到羊毛上泛起了泡泡,在石地板上积了一摊。我在这个死人的衬衫上把刀擦干净。我清楚迟早我会为此事付出代价,但就像我刚才说的,在我们这个被毁了的世界,正确的事情并不一定会发生。
出去的时候,我一头撞上了急匆匆往里走的麦克尼姆。有科纳人!她示意我不要说话。
没时间跟她解释在那儿我做过什么,为什么那么做了。我匆忙把家人的灵牌装进马鞍袋,然后她一把把我托上马。从比斯姑姑家过来的路上,有三四匹马越来越近。哦,我们快马加鞭最后一次离开贝利家,老乔吉好像在咬我们的屁股。我听得见后面的说话声,回头匆匆一看,透过无花果园我甚至还看见了他们的兵器在闪闪发光,但是托仁慈的星美的福,他们并没有发现我们逃跑。不一会儿,我就听见一阵尖叫声回荡在山谷,是的,三个人的声音,于是我明白科纳人一定是发现了我杀的那个哨兵,发出了警告:全山谷人还没有都被拉去做奴隶或者杀掉。我心里清楚自己会因无视第二条占卜而付出代价,只是那一刻比我想象的来得还早,是的,麦克尼姆也是。
但是我们的运气还没有用尽。有人在回应第一阵的呐喊,是的,但是他们在峡谷下面。
我们骑马原路返回,穿过沃特波里山口的时候还挺担心,但我们没有遭到伏击。那次脱险可真是九死一生啊,是啊,当初在我家再多待一小会儿的话,那些科纳骑兵可能就会看见我们,追来了。我们避开开阔的科哈拉山脊和草原牧场,为了保持隐蔽沿着森林的边缘走。那时候我才跟麦克尼姆说起之前我对那个睡着的哨兵干的。我不明白为什么要告诉她,如果烂掉的牙齿不拔出来,你人也会烂掉。秘密也是如此。她只是听着,是的,她没对此做出任何评价。
我知道在毛卡瀑布边上有一处藏身之地。如果一切按计划进行,我要带麦克尼姆到这儿度过她在大岛上的最后一晚。之前我希望沃尔特、科博里或其他牧羊人可能会逃到那儿,但是,没有,那儿没人,只有我们牧羊人藏在那儿睡觉用的一些毯子。信风吹得我头晕眼花,我有些担心清晨从茂伊岛出发的战船上的人,但天气并不是很冷,所以我没有冒险生火,离敌人太近了。我在水池里清洗了伤口,麦克尼姆洗了个澡,然后我们吃了从克鲁尼家拿的东西和我回去取灵牌时从自己家里拿的无花果面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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