蒂莫西·卡文迪什在地球上的时日,可以用这寥寥几个字概括。我在为以前的争端不断战斗,后来还为从来没有存在过的争端战斗。直到淡淡的黎明光线透过高处的窗户射进来,我才掐灭了雪茄去刮胡子。一个来自阿尔斯特的瘦削妇女在楼下供应早饭,有烤吐司和速冻吐司,还配着口红色的袋装果酱和淡奶油。我还记得杰克·巴洛克斯基关于诺曼底的讽刺话语:有东西吃的康沃尔郡。
回到车站,为了拿到昨天中断旅途的退款,我的新愁旧绪又开始泛滥。我找到火车票经办业务人,他满脸粉刺,那种不可控制的密集程度与他在国王十字车站的同事有一拼,也许他们是铁路局用同一个干细胞繁殖出来的吧。我的血压几近冲破极限:“你到底是什么意思,昨天的车票现在为什么不能用了?这不是我的错,我乘坐的列车发生了故障!”
“那也不是我们的错啊。南网铁路公司负责运营列车。我们是票王公司,看到了吗。”
“那我该向谁投诉呢?”
“恩,南网铁路公司由一家在杜塞尔多夫的控股公司所拥有,而这家控股公司由一家芬兰的移动电话公司所有,所以你可以到芬兰首都赫尔辛基找相关人士投诉。你应该感谢你的幸运星,没有让你遇到脱轨。最近总出这样的故障。”
有时,难以置信的感觉像毛茸茸的兔子飞快地转过了弯,太快了,使得语言就像灰狗,还待在笼子里无法起跑,只能蠢蠢欲动。看来,我得横冲直撞才能赶上下一班列车——后来却发现这班列车已被取消了!还好,“幸运的是”,下一列火车由于晚点尚未离站,而我要乘坐的是再下班车。上车后,车厢里已经座无虚席,我只能挤在一个三英尺长的小空间里。火车开动时我没站稳,但是周围的人墙在我跌倒时起了缓冲作用。我们一直保持着这种状态,摇摇欲坠。大家一律面向对角线方向站着。
剑桥的郊区现在都变成了科学园区。我和厄休拉曾到那座古雅的桥梁下泛舟嬉耍,如今,这儿坐落着生物科技太空时代的方形建筑,里面在为讨厌的韩国人制作克隆人。噢,上年纪真是很难让人接受!以前的自己,渴望在这里再次呼吸世界的空气。但他们能破茧而出吗?
噢,能才怪呢。
怪骨嶙峋的树木遮蔽了苍穹。我们的火车意外停在了荒郊野外,停了多久我也记不得了。
我的手表在昨天半夜不走了。(直至今日,我仍想念着我的英格索尔手表)旅伴的面孔好像不那么陌生:坐在我身后的房地产经纪人对着手机闲扯,我敢发誓,他是我中学六年级的曲棍球队队长;坐在我前面两个位子的冷酷女士正在阅读《不散的宴席》,她是不是那个几年前审问我的税务局女妖魔?
后来,联轴器发出一阵呜咽,火车慢慢减速,一瘸一拐抵达了一个乡间小站,斑驳的名牌上写着“艾德斯特劳普”。一个患了重感冒的人在扬声器里说:“森特埃罗铁路公司抱歉地通知您,由于刹车系统故障,列车将在——阿嚏——本站作短暂停留。请各位乘客在此下车……等候接驳。”我的旅伴们有的唉声叹气,哼哼唧唧,有的破口大骂,有的无奈地摇头。
“森特埃罗铁路公司——阿嚏——为此给您造成了不便,深感抱歉,并向各位乘客保证,我们正在尽全力恢复我们优良的——阿……阿……阿嚏……——正常服务。给我张纸巾,约翰。”
事实是这样的:这个国家的火车是在德国汉堡或其他地方出产的,当德国工程师对出口英国的火车进行测试时,他们使用的是我们私有轨道的进口长度,因为“维护良好”的欧洲铁路无法提供精确标准的测试条件。到底是谁真正赢得了这场该死的战争?早知道我就踩着孩子玩的弹簧单高跷走“大北方之路”,逃离霍金斯兄弟了。
我用胳膊肘挤来挤去为自己开道,终于挤进了肮脏的咖啡厅。买到的蛋糕尝起来和鞋油没什么两样,茶壶里的茶水上还浮着软木塞的碎屑。我甚至还不经意地偷听到设得兰群岛上两个矮种马饲养员的谈话。沮丧使人向往一种前所未有的生活。为什么你要把生命都耗在书本上呢,蒂莫西·卡文迪什?真是枯燥乏味,沉闷不堪!单是回忆录就已经够糟糕了,还是本小说式的回忆录!英雄继续他的旅程,陌生人来到了镇上,某某人想要得什么,得到了或是失败了,意志互相争斗。“崇拜我吧,因为我就这个英雄象征的原型。 ”
我摸索着走进了臭烘烘的厕所,不知哪个爱胡闹的家伙把厕所的灯泡偷走了。正当我刚刚拉开裤子拉链时,一个声音在黑暗中说道:“嘿,先生,有打火机或者火柴吗?”我定了定神,笨手笨脚地找到了打火机。火焰变戏法似的照出了一名拉斯特法里教徒,酷似肖像高手荷尔拜因作品里的人物。几英尺外,他用厚厚的嘴唇叼着雪茄。“谢了啊。”这个黑维吉尔(注:(公元前70-前19)古罗马诗人。)一边探头过来借火一边对我耳语,话语由于叼着雪茄而咕哝不清。
“嗯,不用谢,真的。”我说。
他吸了吸又宽又塌的鼻子:“那么,您要去哪呢,先生?”
我的手警觉地探到钱包仍在。“赫尔……”我开始信口胡诌,“去还书。还给那里的一个图书管理员。一个非常著名的诗人在大学里写的。书在我包里呢。叫《半衰期》。”拉斯特法里教徒的雪茄闻起来像混合肥料。我永远猜不到这种人的真正想法。倒不是说我知道些什么。
我不是种族主义者,但我确实认为,种族文化和社会文化融入美国这个文化大熔炉还需要些时日。“先生,”拉斯特法里教徒对我说,“您需要——”我往后退了些——“吸点这个。”我采纳了他的建议,吸了口大粪一样的雪茄。
搞什么鬼!“这是什么东西?”
他从喉咙深处发出了类似迪吉里杜管(注:澳洲土著部落的传统乐器,实质上是一根空心的树干。)的声音:“这种烟草在产万宝路的国家可没人种。”我一个头两个大,像梦游仙境的爱丽丝那样突然涨大,变成了多层停车场,里面停着一千零一辆不同风格的雪铁龙。“啊呀,一点儿没错。”原名叫蒂姆·卡文迪什的家伙言不由衷地叹道。
54/155 首页 上一页 52 53 54 55 56 57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