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仔细看了一下自动售票机出售的车票类型。可以使用优惠卡购买的当日往返票(非高峰期),不能使用优惠卡购买的廉价单程票(高峰期),等等。但是,哎,我该买哪种票呢?
一根咄咄逼人的手指突然戳了戳我的肩膀,我大惊失色——哎,虚惊一场,这只是一个建议我买比单程票便宜的往返票的小老太。
我以为她精神不正常,但是,果真是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啊。我把伊丽莎白二世的头像朝下放置,塞了一张纸币进去,售票机却把我的钱吐了出来,然后我把头像朝上又塞了一次,不行,这样鼓捣来鼓捣去,每一次售票机都把我的钱吐了出来。
所以,我加入了人工售票柜台前的队列。有三十一个人排在我前面,是的,我数得很清楚,一个不落。售票员们随心所欲地在他们的柜台间窜出窜进,走来走去。屏幕上的投影广告敦促着我去买一台电梯轮椅。终于,终于,终于……轮到我了。“你好,我要一张到赫尔的车票。”
售票的女人摆弄着几个硕大的充满民族风情的戒指。
“时间?”
“越快越好。”
“‘今天’吗?”
“‘今天’通常意味着‘越快越好’,是的。 ”
“我没办法卖给你今天的车票。你要到那边的柜台去买。这里只卖预售票。”
“但那块闪闪发亮的红色标志牌指示说,我该到你这边的柜台购票。”
“不行就是不行。请别在这里停留。你妨碍到后面的人了。”
“我不走,那块标志牌清清楚楚地告诉我到这个柜台买票!我已经排了二十分钟了!”
她终于对此表现出些许兴趣:“你要我为了你违反规定吗?”
蒂莫西·卡文迪什怒火中烧,好似在微波炉里火星四溅的叉子。
“我希望你通融一下,给我一张到赫尔的车票!”
“我受不了你说话的口气。”
“我他妈的是客户!我受不了了!给我把你的上司叫来!”
“我就是我自己的上司。”
我大声呵斥着,怎么也不肯离开队伍的最前头。
“喂!”一名戴着饰满铜钉的头带的朋克歌手叫道,“我们他妈的还在排队呢! ”
劳合·乔治说过,决不道歉。而且还要更加粗鲁地再说一遍。“我知道你们他妈的正在排队!我已经排过一次了,休想因为妮娜·西蒙不肯卖一张破票给我就让我再排一次!”
一个穿着夹式制服的野人凑了过来:“怎么回事?”
“这个老头不要脸,认为他插队是天经地义, ”光头答道,“还在预售票窗口辱骂加勒比黑人妇女。”
我简直不敢相信所听到的一切。
“看,伙计——”野人屈尊地用对老残人士说话的口吻对我说道,“在我们这个国家,排队才能保持公平,要是你不乐意排队,就回你娘家去,懂了吗?”
“我他妈的长得像埃及人吗?像吗?我知道要排队!那又怎么样?因为我已经排过了,所以——”
“这位先生说你没有排队,你插队了。”
“他?请问,当他在你住的房屋协会的房子上涂鸦,写上‘乞丐收容院’时,他还称得上‘先生’吗?”野人瞪大了眼睛,气得眼珠都快掉出来了:“交警可以马上把你踢出去,要么像一个文明社会的成员那样去排队。随便哪一种。你要是插队,我可就不客气了。”
“要是再排一次的话,我会错过换乘班车的!”
“不开窍,”他骂道,“像个娘们! ”
我求助于那些排在酷似烂人和席德(注:英国朋克乐队“性手枪”的两名成员。)的家伙身后的人。也许他们曾看到过我排队,也许没有,但没有人愿意瞟我,哪怕就一眼,英国已经大不如前了,噢,大不如前,文明走向穷途末路。
一个多小时后,“伦敦”号列车带着霍金斯兄弟的诅咒南下。乘车上班族,这些不幸的人们,每天得两次搭乘英国的破旧火车,生死未卜。密密麻麻的飞机在希思罗机场上空做着椭圆形盘旋,等待跑道腾出,像极了夏季池塘边的蚊蚋。在这座该死的城市里,纷扰何其之多。
尽管如此,我仍因为一段旅程的开始而满心欢喜,也渐渐放松了警惕。刚付梓的《澳大利亚北区市政官选集》第一卷谈到,丧身鲨鱼之口的受害者先会有一种麻醉般的幻觉,忽忽悠,飘飘然,感觉不到任何危险,神游到碧波荡漾的太平洋,之后,他们的躯体才会被鲨鱼的牙齿大嚼特嚼。我,蒂莫西·卡文迪什,就是那个游泳者,看着“伦敦”号轰隆隆地驶去,是的,你,你这个老奸巨猾的家伙,戴着假发的猜谜节目主持人,你和你在索马里群岛的寓所;金德姆·布鲁内尔建造的一座座高架桥;招收临时工的商场;烧煤砖的工人阶层;迪伊医生、克里平等人的那把老骨头;还有人们想挤破脑门钻进去的玻璃办公大楼,在那里,青壮年们像我那个铁公鸡哥哥一样,蹉跎成老朽的仙人掌。
埃塞克斯郡露出了它那丑陋的一角。曾经,我是一名追求进步的公务员之子,还是一个在当地文法学校受教育的书呆子,那时,这里还是自由、成功和剑桥大学的代名词。现在,你看看吧。购物商场和居住小区张牙舞爪地侵入我们古老的土地。北海吹来的一阵风撕咬下一朵云彩,随后逃往了中部地区。火车终于驶到了乡下。我母亲有个表弟住在这里,她的家人有一座大房子,我想他们现在已经搬到温尼伯去寻求更好的生活了。在那!就在那,在那座自建仓库的影子里,曾经长着一排核桃树,我和孩提时代的好友皮普·欧克斯——可惜他十三岁时死在了油罐车的车轮下——给一艘独木舟上了漆。我们曾在一个夏天里,沿着塞伊河航行,还把捕到的刺鱼装在罐子里。在那,就在那,在转弯处旁边,我们还生了一堆火,把豆子和马铃薯包裹在银箔里烤着吃呢!往回驶,火车噢,往回驶一些!难道我只能匆匆地看一眼吗?没有树篱隔开的毫无特色的田野。曾经的埃塞克斯郡,现在的温尼伯。在收割后的田野上,剩下的根茬在燃烧。空气里弥漫着培根三明治的香味。我的思绪和其他仙女一起飞到了九霄云外。火车猛然一震,停了下来,我们刚经过萨弗伦·沃尔顿。“嗯……”对讲机传来声音,“约翰,对讲机打开没?约翰,我该按哪个按钮?”咳嗽声。“这里是南网铁路公司,我们很抱歉地通知您,由于一名司机失踪,我们不得不意外停靠。在找到一名合适的司机前,请乘客们稍作等待。南网铁路公司向您保证,我们正在努力解决——”我清楚地听到有人在后面笑!——“恢复我们的优良服务。”车厢一个接一个发生了连锁反应,大家都愤愤不平,虽然在我们这个时代,犯罪不再是轻而易举的事,而在伦敦后现代建筑风格的玻璃钢铁总部里,老板的钢笔轻轻一挥即可作案,暴徒们望尘莫及。总之,暴徒持有的一半股票份额,会被老板的钢笔压缩得微乎其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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