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独自走过荒凉的田地,气愤难平。我在一个被炸毁的小教堂的停柩门那里躲避冰雹。
想着E.,想着E.,想着E.。只有两件事是确定的:我宁愿吊死在西德海姆的旗杆上,一天也不再让做寄生虫的主人继续抢劫我的才华;但是无法想象再也见不到E.。“这都会以悲剧告终,弗罗比舍!”是的,有可能,私奔经常如此,但是我爱她,我真的爱她,而问题就出在这儿。刚好在天黑之前回到庄园,在威廉斯夫人的厨房里吃了些冷了的肉。听说J.和她的令人着迷的拥吻都留在布鲁日谈地产生意,那晚她不回来。亨德里克告诉我V.A.很早就拿着收音机回屋休息了,而且说不要打扰他。这样最好。我在浴缸里好好泡了个澡,写了一组结构缜密的音阶低音谱线。危机让我急忙跑进音乐的世界,那里没有东西会伤害我。我自己也早休息了,锁上了门,用手提箱打包。早上四点自己醒来。外面有冻雾。想最后一次去看看V.A.。我只穿着袜子没穿鞋,轻手轻脚地沿着寒冷的走廊走到埃尔斯的门口,哆嗦着,小心地慢慢推开门,尽力不弄出一丝声响——亨德里克在隔壁房间睡觉。灯关着,但是借着壁炉余火的光,我看到了埃尔斯,像大英博物馆里的木乃伊一样手脚伸展地平躺着。他的房间散发出难闻的苦药味。轻轻走到他床边的柜子那儿。抽屉一点不滑顺,当我把它拉开的时候,一瓶装乙醚的瓶子摇摇欲坠——刚好抓住了它。V.A.炫耀的卢格尔手枪用羚羊皮包着藏在一件网眼背心里,旁边是一小盘子弹。它们发出咯哒咯哒的声音。埃尔斯虚弱的脑袋近在咫尺,但是他没醒。他的呼吸像一架破旧的手摇风琴在哮喘。感到一阵偷一把子弹的冲动,于是我就拿了。
埃尔斯喉结上有一根蓝色的血管在跳动,我竭力压抑住要用铅笔刀割破它的无比强烈的欲望。太可怕!不像是似曾经历的错觉,更像是从未见过的情景。杀人,除了战争时期,几乎无人能有这样的体验。谋杀的音色是什么?别担心,我不是写信向你承认我杀了人。在我创作六重奏的时候还要躲避追捕太麻烦了,而且穿着脏内衣被处以绞刑,一个人这样终结自己的生涯也有失尊严。更糟糕的是,无情地杀死伊娃的父亲可能会让她彻底放弃对我的感情。
V.A.继续睡着,对所有的这一切全然不知,于是我把他的手枪放在兜里。我既然已经偷了子弹,拿走这把卢格尔手枪也多少也符合逻辑。枪这个东西出奇的重,它靠着我的大腿奏出低音部的乐符:它肯定杀过人,这支小巧的卢格尔手枪曾小试身手。我到底为什么拿走它?不能告诉你。但是如果把枪口抵住你的耳朵,你听到的世界是不一样的。探访的最后一站是E.的空房间。躺在她的床上,轻轻抚摸她的衣服,你知道我对离别会有多感伤。在她的梳妆台上留下了我这一生最短的一封信:“布鲁日的女王。你的观景台,你的时光。 ”回到我的房间,我充满深情地跟那张四帷柱床道别,抬起了不好开的框格窗,想象自己能飞越结冰的房顶。“飞”这个词差点让我说着了——一片瓦片滑落下来掉到下面砾石铺成的散步小路上摔碎了。我俯下身去,心想随时都会有人大喊大叫,惊慌失措,但没人听见。借助那棵紫杉树的帮忙,我到达了地面,然后穿过结霜的草场,一直有修剪好的灌木挡在我和佣人房之间。
我绕过房子前方,沿着“僧侣散步的那条路”走下去。来自大草原的东风吹过,很高兴穿上了埃尔斯的羊皮袄。我听见得了关节炎的白杨树和冻僵了的树林里的欧夜鹰的声音;一只疯狗,爪子踩在冰冻的砾石上。一股激动之情涌上太阳穴,还有些悲伤,为自己,为这一年发生的事。路过了那间老木屋,走上通往布鲁日的路。希望能搭上一辆送奶的卡车或马车,但是周围什么也没有。星星在霜冻的黎明前慢慢消失。一些农舍里点起了蜡烛,偶尔看到铁匠铺里一张映红的脸,但是向北的路除了我在走,没有别人。
我这样想着,汽车的声音从我后面传来。我不会躲的,于是我停下来,面向它。前车灯很耀眼,车停下来,发动机熄了火,一个熟悉的声音对我喊:“在这个该死的时候你不声不响要去哪?”
东特夫人,不是别人,裹在一件黑色海豹皮大衣里。是不是埃尔斯家让她去抓逃跑的奴隶?我也搞不懂,像个十足的傻瓜一样含糊不清地说:“噢,发生了事故! ”
撒了一个这样的谎把我逼入绝境,我暗暗骂自己,因为很明显我身体好的很,自己一个人,走着,还带着我的手提旅行箱和小背包。“可真走运!”东特夫人在我茫然得不知所以时兴致勃勃地为我打圆场,“朋友还是家人?”
我看见了救生艇:“朋友。 ”
“我告诉你,莫蒂就是因为这个原因警告过埃尔斯先生不要买考利车,真的!在情况危急的时候是靠不住的。伊俄卡斯特也真傻,她为什么不给我打电话呢?那么,上来!我的一匹阿拉伯母马就在一小时前刚产下了两匹漂亮的小马驹,现在它们三个情况都非常好!我刚才在回家的路上,但是我太兴奋了也睡不着,所以如果你没赶上布鲁日的联运列车,我就开车把你送到奥斯坦德。我真的很喜欢这个时候的路。那么,是什么样的事故?现在振作点,罗伯特。在你掌握了所有的事实之前不要尽把事情往最坏处想。”
天亮之前到了布鲁日,路上撒了几个简单的谎。选择这家位于圣文西斯劳斯对面的高档饭店是因为它的外观看起来像是一个书挡架,而且花盆里种着养得很好的小型枞树。从我房间能遥望到西边的一条静静流淌的运河。现在,我的信写完了,我要睡一会儿再去钟楼。E.
可能在那里。如果不在,我会偷偷躲在她学校附近的一条弄堂里,在半路上截住她。如果她没有在那里出现,可能有必要去拜访范·德·未特家。如果我的名声毁了,就会把自己装扮成一个扫烟囱的人。如果我被人识破,就写一封长信。如果长信被截住了,就会有另一封在她的梳妆台里等着她。我是一个意志坚定的人。
诚挚的,
R.F.
附:谢谢你在来信中表达的不安之情,但是为什么要跟只鹅妈妈(注:1781年伦敦出版的童谣集《鹅妈妈摇篮曲》假托的作者名。)一样婆婆妈妈呢?是的,我还好——除了跟你讲的和V.A.争论引发的后果之外。实话告诉你,我好得很。任何创作任务,只要是我能想出来的,我都无所不能。正在创作我一生中,别人无法企及的最好作品。钱包里还有钱,在比利时第一银行还有更多。这提醒了我。如果奥托·詹什还是不肯让步,坚持用三十几尼买蒙特的两件东西,告诉他去剥了他老妈的皮然后在盐里滚一下腌起来。看看希腊街上的这个俄国人能吐出什么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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