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在上大学的时候会碰到奥尔福德这样的小丑,带着一副权利被剥夺了的样子,好像他还没有表现勇气的机会战争就结束了。其他人(突然想到菲吉斯)承认他们因为 1918年以前没有到服兵役的年龄而感到庆幸,但也因为自己的庆幸感到有些羞愧。我曾经常常跟你说关于在我传奇般的哥哥影子里的事——每一次的责难开始都是“艾德里安以前从来不……”或是“如果你哥哥现在在这儿,他会……”。我变得开始讨厌听到他的名字。在我被强制从弗罗比舍家族驱逐之前的那段时间,听到的是“你真给艾德里安的名誉丢脸”。永远不会原谅父母这件事。还记得上次在一个下着蒙蒙细雨的秋天下午我们在奥德利恩德最后一次为他送行。艾德里安穿着制服,佩特紧紧拥抱着他。那些彩旗和欢呼的日子已经成了遥远的记忆——后来听到宪兵队护送被征入伍的新兵去敦刻尔克阻止大逃亡。所有的那些艾德里安们拥挤得就像塞进墓地里的沙丁鱼一样,遍布法国东部、比利时西部或更远。我们从一副叫历史背景的牌里随意抽几张出来——我们这一代人抽到的是10、J和 Q;艾德里安那代抽到的是3、4和5。仅此而已。
当然,“仅此而已”决不是最后的结果。艾德里安的信文还在耳边挥之不去。一个人可以闭上眼睛,却关不上耳朵。衣服缝里的虱子噼噼啪啪的声音、老鼠疾步走的声音、骨头被子弹打断的声音、机关枪突突的声音、远处爆炸的轰隆声、近处爆炸的闪光、炸飞的石头打在铁皮头盔上的砰砰声、夏天里苍蝇飞过无人地带的嗡嗡声。后来又加上了马叫声、冻土的断裂声、飞机的嗡嗡声、泥坑里推进的坦克、从乙醚的作用中清醒过来的截肢者、火焰喷射器的喷射、刺刀咯吱咯吱刺进脖子里的声音。虽然被长久的寂静所打断,但欧洲音乐富有激情而又充满残暴。
真的在想我哥哥是不是也既喜欢女孩也喜欢男孩,或者只有我才有这样的罪恶。在想他死的时候是不是个独身主义者?想想这些士兵,躺在一起,蜷缩着,尚且活着;冷了,也就死了。打扫了 B.W·弗洛姆斯的墓碑后回到门口。唉,我的任务注定将一无所获了。坟场管理员正在搓绳子,什么也没说。莫蒂·东特非常准时地来接我,接着我们飞速返回文明世界,哈。沿着一条绵延数英里的榆树林阴大道开,路过一个叫普尔卡佩莱还是什么的地方。东特选择这条直路,就是为了把布加迪开到最大马力。一棵棵榆树变得模糊,仿佛永远重复出现一样,像个转动的陀螺。指针接近了最高速,这时我们前面猛然跑出来一个疯女人般的东西——撞在挡风玻璃上,从我们头顶上翻转着飞过去。我告诉你,心跳得真像中了枪一样。东特踩了刹车,我们斜着冲向路的一侧,又到另一侧,轮胎发出尖叫,磨得发热的橡胶把空气都烧焦了。永远的重复也没有了。我的牙使劲咬着舌头。刹车时如果布加迪开出那条路,我们那天的旅程就结束了——如果我们的小命还没结束的话——也会连人带车和一棵榆树亲密接触。车擦着地停了下来。我和东特跳下车往后跑——只见一只巨大的野鸡在拍打着折断的翅膀。东特用梵文还是其他什么语言说了句复杂的骂人话,然后如释重负地说了声“哈”,庆幸他杀死的不是一个杀了“什么东西”也会表示难过的一个“什么人”。我已经说不出话了,只好用手帕沾着流血的舌头。我提议让这只可怜的鸟从痛苦中解脱。东特的回答是句谚语,其中的荒谬可能一时还猜不透:“关于那些菜单上的内容,调味品不是应该关心的事情。 ”
他回去耐心地试着让布加迪再发动起来。我搞不懂他说的是什么意思。我走到那只野鸡前面,这让它更加绝望地扇动翅膀。它胸部团花状的羽毛上布满了一层血和粪便。思科史密斯,它像一个出生两天的小孩一样叫着。路边有一块我拳头大小的石头。我用它使劲砸向这只野鸡的头。那让人不舒服——不像用枪打鸟,完全不一样。
用从路边摘的阔叶草的叶片尽量把血擦干净。东特已经把车发动起来了,我跳上车,我们一路开到下一个村庄。就我目光所及,是一个没名字的地方,但是这里有一家破败的咖啡店兼车库兼殡仪馆,一群不说话的本地人都住在这里。许多苍蝇在空气中盘旋,像吸了毒的死亡天使。急刹车让布加迪的前轴发生了位移,所以M.D.(莫蒂·东特)停在这里让人检查一下。我们在外面一处“广场”边坐着,实际上是一个不平坦的池塘底,泥巴地中间有一块柱基,上面的东西很早以前为了做子弹给熔化了。一些脏兮兮的小孩穿过广场追着乡下唯一一只肥母鸡——它飞到柱基上了。孩子们开始冲它扔石头。我纳闷鸡主人会在哪儿。我问酒吧招待柱基上以前放的是谁。他说不知道,他生在南部。我的玻璃杯脏了,于是让他换一个。他对此感到不高兴了,随即就不那么健谈了。
M.D.问我在佐内贝克坟场的情况。我并没有回答。血肉模糊的野鸡不断闪现在我的眼前。
我问M.D.他去哪儿了。“哦,你知道的,打点生意。”在布鲁日?我惊讶地问,很难想象一个比利时钻石商在德国人的占领下还能生意兴隆。“老天,不是。”M.D.回答说,“约翰内斯堡。我和妻子要出国,直到战事结束。”我恭维他有先见之明。他谦虚地解释说:“战火不是毫无征兆地就燃起来的。它们开始是地面上的星星之火。战事逼近,一个聪明人会留意烟雾,并准备撤离到附近的地方,就像埃尔斯和伊俄卡斯特。我担心的是下一场战争规模太大,所有有像样饭店的地方都不会免遭破坏。”
他是不是非常确信又一场战争即将爆发?
“总会有一场战争即将爆发,罗伯特。它们永远不会彻底消失。是什么引发战争?权力欲,人性的根本。暴力的威胁、对暴力的恐惧或者暴力本身是这种可怕的欲望的工具。在卧室、厨房、工厂、工会、联盟和国家边界你都能看到这样的权力欲。听好了,记住它。国家只不过是一个膨胀得很大的人性。证毕,国家是法律用暴力书写的实体。它以前是这样,也永远是这样。战争,罗伯特,是人类两个永远的伙伴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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