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了。让他们两个都去死吧。
“鲁尼牧师!”他一个手里端着雪利酒,我把一只甜馅饼塞到他的另一只手里。圣诞树后面,恍若仙世的灯光把我们的面色都映成了粉红色。“我有个小小的请求。 ”
“是什么请求啊,卡文迪什先生?”他是个一点都没有喜剧色彩的牧师。鲁尼牧师是个职业牧师,和曾经与我在赫里福德较量过的一个逃税的威尔士图画设计师简直一模一样,但是那是题外话了。
“我想请您帮我寄一张圣诞卡,牧师。”
“就这事儿啊?你请诺克斯护士帮忙的话,她肯定帮你办了吧?”
看来那个母夜叉也把他买通了。
“诺克斯护士和我在与外界通信方面的意见不是很一致。”
“圣诞节为我们在彼此间架起沟通的桥梁提供了个绝佳的机会。”
“圣诞节是个绝佳的机会,让打盹儿的狗继续打盹儿,牧师。但是我真的很想让我嫂子知道在我们的主生日时我挂念着她。诺克斯护士可能已经跟你提起过我亲爱的哥哥去世的事了吧?”
“无比悲痛。”他的确清楚圣彼得的事,“我很难过。 ”
我从夹克的口袋里抽出卡片。“我写的是寄给‘照料者’,不过是为了确保她能明白我的圣诞问候。她头脑——”我轻轻地敲敲脑袋, “不太正常,说这个我很难过。放这儿,让我把它放进你的法袍的兜里……”他扭动着身子,但是我逼他就范了。“我真是太幸运了,牧师,有我能信得过的朋友。谢谢您,衷心地谢谢您。”
简单,有效,神不知鬼不觉,蒂莫西·卡文迪什,你这个狡猾的老狐狸。新年到来之前,奥罗拉之家醒来就会发现我已经像佐罗一样脱身了。
厄休拉引诱我到她的衣橱里:“你一天也没变老,蒂莫,这个弯弯曲曲的家伙也跟以前一样!”她淡黄褐色的毛蹭着我的纳尼亚世界里那么长的街灯柱和卫生球……但是接下来,跟以前一样,我醒了,身上肿胀的附件和冗长的附录一样受欢迎、大有裨益。六点整。供热系统布置得像是约翰·凯吉(注:美国作曲家、作家与摄影家,亦为前卫派音乐家。)风格的作品,很前卫。脚指头关节处的冻疮火辣辣地疼。我想着过去的圣诞节,数目要比还没过的圣诞节多得多。
我还得忍受多少个早晨?
“勇敢点,TC(注:蒂莫西·卡文迪什,下同。)。一列疾驰的邮政列车正在把你的信带往南方的伦敦老家。它一旦受到撞击就会释放出集束炸弹般的影响,惊动警察、社会福利工作人员和经由海逸市场老地址转交的莱瑟姆夫人。很快你就能从这里出去了。”我想象中描绘着为了庆祝我重获自由收到的那些迟到的圣诞节礼物。雪茄、上等威士忌、打一分钟九毛钱的电话、跟玛菲特小姐(注:原为一首儿歌里的人物,指年轻姑娘。)调情。为什么到此为止?带着《男人帮》和“队长伟哥”到泰国重新再战?
我看到壁炉架上挂着一只变形的毛袜。我关灯的时候它并没挂在那儿。谁会偷偷进来却不把我弄醒?厄尼宣布圣诞节期间休战?还能是谁?好人老厄尼!我穿着法兰绒睡裤高兴地浑身发抖,把袜子拿下来,带着它回到床上。它很轻。我把它从里朝外翻过来,碎纸片像雪片一样飞出来。我的笔迹,我的字,我的词!
我的信!
我的救赎也被撕碎了。我捶胸顿足,撕扯着头发,咬碎了钢牙,捶打着床垫,把手腕都弄伤了。该死的鲁尼牧师该下地狱。诺克斯护士,那条偏执的母狗!她在我睡着的时候,像死神一样盯着我!去他妈的圣诞快乐,卡文迪什先生!
我屈服了。十五世纪晚期的动词,古法语叫 succomer,拉丁语叫 succumbere,但它是一项人类生活状况中的基本需要,对我特别如此。我屈服于愚蠢的照管服务。我屈从于礼物上的小卡片:“新朋友祝卡文迪什先生——未来度过更多奥罗拉之家的圣诞火礼拜式(注:
圣诞期间一种给儿童慈善组织捐款的礼拜式。)!”我屈从于我的礼物:印着世界奇景的一页有两个月的日历(里面没有写死期)。我屈从于橡胶一样的火鸡肉、人造的填料和苦味球芽甘蓝,屈从于放不响的鞭炮(一定不能引发心脏病,那对生意可不好)、侏儒戴的纸王冠、大话连篇、无伤大雅的笑话(酒吧服务生:“要点什么?”骷髅:“请来一杯啤酒和一个拖把。”)。
我屈从于特别为了圣诞节加了点暴力成分的肥皂剧特别节目,还有奎尼的地府之言。小便回来的路上,我碰到诺克斯护士,又屈从于她充满胜利感的“节日快乐,卡文迪什先生”。
BBC二台的一个历史节目那天下午正在播放 1919年伊普尔(注:比利时西南边陲小镇,曾是第一次世界大战的战场之一。)的一些老镜头。曾经繁荣的城镇变为人间地狱,这样的嘲讽是我自己灵魂的真实写照。
我年轻的时候只看到过三四次快乐岛,然后它们就消失在雾霭、沮丧、冷锋、霉运和逆潮中……我误以为那就是成年的含义,以为他们是我生命航程中一个不变的特征,我疏忽了,没有记下它们的经度、纬度和入口。愚蠢至极的年轻人。为了得到一幅描绘永远持续的难以言表之物,永恒不变的地图,现在的我有什么东西不愿放弃?这就像是要获得一幅云图。
我挨到了节礼日(注:圣诞节次日,人们之间按风俗互赠匣装节礼。),因为我太难过了,连上吊都干不了。我撒谎。我等到了节礼日是因为我懦弱得连上吊的勇气都没有,午饭是一份火鸡肉汤(加脆滨豆),只有在寻找迪尔德丽(那个不男不女的机器人)忘了放在哪儿的手机时才让气氛活跃了一点儿。还魂的僵尸们享受着猜想的乐趣:它可能在什么地方(沙发下面),它很可能不在什么地方(圣诞树上),还有它不可能在什么地方(伯金夫人床上的便盆里)。而我自己正在像一条懊悔的小狗,叩响锅炉房的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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