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教组织一旦制度化了,法制化了,宗教偏执的伤心惨目的历史似乎就注定不可避免了。而且宗教偏执行为在西方世界引起了人们对国教的极大的不满。许多人正转而投奔所谓的“次要”宗教,以图找到一条获得精神满足的途径,既不那么刺耳,却又那么温柔。当然,现在各式各样的新宗教运动多的是,其中的某些运动比传统的宗教更偏狭,更邪恶。但是,现在有很多人强调神秘主义以及安宁的内心探索的重要性,并以此与传道的狂热相对,因而吸引了对定为国教的宗教的社会及政治影响持批评态度的那些人。
关于宗教的社会方面就谈这些。那么,宗教的理智内容又是什么呢?
在人类历史的大部分时期,男男女女们之所以皈依宗教,并不只是为了寻求道德指引,而且也是为了寻求关于存在的基本问题的答案。宇宙是如何被创造的?宇宙又会怎样终结?生命和人类的起源是什么?只是到了近几个世纪,科学才开始为这类问题的解决作出自己的贡献。科学随之与宗教发生了冲突,这些冲突都被详细记录下来。由伽利略、哥白尼、牛顿打头,随后来了达尔文、爱因斯坦,直到计算机和高技术的时代,现代科学对很多根深蒂固的宗教信念进行了阐明,这些阐明是冰冷的,有时是具有威胁性的。于是,这就造成了一种感觉,觉得科学与宗教是天生的死对头。这种看法得到了历史的鼓励。早期的教会试图顶住科学的闸门,阻止科学进步的洪水滔滔而下,造成的结果是从事科学的人从此对宗教产生了深深的怀疑。科学家们毁坏了很多人所珍视的宗教信念,于是他们被很多人看成是信仰的破坏者。
然而,科学方法所获得的成功是毫无疑问的。物理学,这诸科学之王,为人类的理解开辟了几个世纪以前想都没有想到过的新路。从原子内部的作用到黑洞的玄妙,物理学使我们得以理解自然中某些最隐秘的秘密。而且也使我们得以控制我们的环境中的许多物理系统。科学推理的巨大力量使每一日都有许多现代技术的奇观得以证明。那么,对科学家所持有的世界观也抱有一些信心,似乎就是顺理成章的了。
科学家与神学家是从完全不同的出发点出发,对有关存在的深刻问题进行探索的。科学以仔细的观察、实验为基础,使理论得以建立,将不同的经验联系起来。科学寻求的是自然在运行中的规律性,这些规律性很有希望地揭示了制约着物质和力的基本规律。科学对存在的问题进行这样的探索,其中的关键是,科学家假如遇到了他所持有的理论的反证,他就得放弃那个理论。尽管个别的科学家或许会顽固坚持某个他们所珍视的观点,但科学界作为一个群体是随时乐于采纳新观点的。科学原则之争不会引发人类相互残杀的战争。
与科学相比,宗教是建立在启示和公认的智慧的基础上的。声称包容了不可更改的真理的宗教信条是难以作出修正以适应变化着的观念的。真正的信徒必须坚持自己的信仰,不管有什么明显的反证。这“真理”据说是直接传达给信徒的,没有经过集体调查过程的筛选、提炼。天启“真理”的麻烦之处在于,这样的真理有可能是错的,即便它是对的,其他的人也需要想好了之后才能赞同信徒们的信仰。
很多科学家对天启的真理持嘲笑态度。其中有些科学家甚至认为所谓的天启真理是明白无误的一种恶:
一般说来,一个受到启示的信徒的思想处于可怕的自大状态。处在这样的状态之中,他就能说这样的话:“我知道,我明白,而那些跟我信仰不同的人是错的。”这样的自大心态在宗教领域最为普遍,而且只有在宗教领域里,人们才对他们的“知识”觉得有如此这般彻底的把握。在我看来,一个人竟能这么自我感觉良好,竟自觉这么出类拔萃,而不把所有那些与他们信仰不同的人放在眼里,这样的一个人是很令人讨厌的。这本来就够糟的了,但很多信徒还竭尽全力传播他们的信仰,至少是向他们自己的孩子传播,但也更经常地是向别人传播(而且,在历史上,有很多靠武力和惨无人道的野蛮传播信仰的好例子)。明摆着的事实是,最诚实的人以及所有智力水平高低不同的人都各不相同;而且宗教信仰一直是不同的。因为最多只有一种信仰是真实的,那么,这自然就是说,人类极其可能在天启宗教方面坚决而诚实地信仰了某种不真实的东西。人们本可以期望这一明显的事实能够引出某种谦卑,使信徒多少想到不管一个人的信仰有多么深,一个人很可能是信错了的,但任何信徒都没有这基本的谦卑。信徒不把自己的信仰强行灌输到他所掌管的人的脑子里便不肯罢手(这种情况在现今的发达国家一般限于信徒对其子女)。②
然而,那些有过宗教体验的人总是把他们自己获得的启示看作是比多少科学实验都坚实的信仰基础。不错,很多职业科学家也笃信宗教,而且显然并不觉得让他们的人生观的这两个方面和平共处有什么智力上的困难。问题是如何将许多根本不相同的宗教体验变成一连贯的宗教世界观。例如,基督教的宇宙论就与东方的宇宙论差异巨大。至少,二者之中有一个是错的。
但是,若从科学家对天启真理的怀疑推开去,推出科学家是冷酷的、不通人情的、工于计算、没有灵魂的人,只对事实和数字感兴趣,那可就大错特错了。新物理学兴起的同时,科学家对科学的更深的哲学含义的兴趣也有了巨大增长。这种兴趣是科学工作不那么广为人知的一个方面,而且常常是完全突然地产生的。在筹划一部关于精神和超自然现象的电视系列片时,病理学家、作家、电视制片人基特·派德勒这样描述了他见到现代物理学家们对超出物理学的问题如此关心时所感到的惊讶:
几乎整整二十年来,我作为一个快乐的信仰还原论的生物学家进行我的研究,以为只要我努力研究,最终就能揭示出基本的事实。后来,我开始阅读新物理学的书。结果,我以前的信仰被粉碎了。
作为生物学家,我以前认为物理学家都是头脑冷静、清晰、不易动感情的男男女女,他们以一种冷静的、局外人的眼光居高临下地看待自然,把落日的光辉分解成波长和频率;他们是一帮观测者,把结构精巧的宇宙撕成死板的形式成分。
我的错误是巨大的。于是,我开始研读有着传奇似的大名的人的著作——爱因斯坦,波尔,薛定谔,狄拉克。我发现,他们并不是冷静的局外人,而是一些富有诗意、笃信宗教的人。他们所想象的东西是那么巨大,那么新奇,以至我所谓的“超自然的东西”相形之下显得几乎平淡无奇了。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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