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太懂。”
“万诺文不只是来充当星际亲善外交特使的。他到地球来是有计划的。他希望地球能够和火星合作,共同进行一项冒险计划。这项计划也许能够找出和假想智能生物有关的一些线索,例如: 他们是从哪里来的?他们有什么目的?他们想从地球和火星身上得到什么?对于他的提议,我们这边有赞成反对两派意见。爱德华打算阻拦这项计划,因为他认为这项计划不但毫无用处,而且会带来风险,导致我们失去残余的政治资本。自从火星改造完成之后,我们的政治资本就已经所剩无几了。”
“所以你要暗中扯爱德华的后腿?”
杰森叹了口气。“听起来也许很残忍。爱德华曾经有过辉煌的时代,可是,他就是看不到,他的时代已经过去了。二十年前,这个世界需要的正是我爸爸这种人。这方面,我很佩服他。他达到了惊人的成就,不可思议的成就。如果没有爱德华在那些政客耳边煽风点火,根本不可能会有后来的近日点基金会。时间回旋最讽刺的地方是,爱德华的天才虽然发挥了巨大的影响,但最后的结果却是聪明反被聪明误。如果没有爱德华这个人,就不会有后来的万诺文。你不要以为我在搞什么俄狄浦斯的恋母弑父情结。我知道我父亲是什么样的人,知道他做了什么事。在权力游戏的竞技场上,他是一流高手。他可以和葛兰总统在高尔夫球场上称兄道弟。但反过来,他也是个囚犯,被自己的短浅目光囚禁了。他不喜欢万诺文的计划,因为他不信任科技。任何东西,只要不是他能够玩弄于股掌之间的,他都不喜欢。他不肯面对现实,不肯承认火星人运用科技的能力。在那个科技领域里,他们已经达到炉火纯青的境界,而我们才刚起步。而且,他痛恨我站在万诺文那一边。除了我,或许还可以再加上华府那边新一代的政治玩家,包括那个想当下一任总统的普雷斯顿?罗麦思。突然间,爱德华被一群他无法操控的人包围了。那是一群年轻人,他们想驯服时间回旋,而那正是爱德华那一代的人办不到的。像我们这样的人,小泰。”
被视为“我们”的一分子,还真有点飘飘然,不过,也有点紧张。
我说:“你一直在忍气吞声,是不是?”
他眼睛炯炯有神地盯着我。“打从我生下来那天开始,我做的一切,就是爱德华教的。他想要的从来就不是儿子,而是继承人,是徒弟。泰勒,早在时间回旋出现之前,他就是这种心态了。他很清楚我聪明到什么程度,知道要怎么利用我的聪明才智,而我也顺了他的心。甚至到后来我长得够大了,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了,我还是乖乖听话。所以,这就是我,爱德华?罗顿的产品,帅气,精明,不男不女,大众眼前的媒体宠儿。我是一个可以用来推销的商标,一种智慧的象征,而且绝对忠诚,和基金会同进退。可是,假设我和他之间是一种合约关系,那么,合约里总是会有附加条款。也许爱德华不想面对这个事实。继承这个字眼意味着取代,意思是,等时候到了,我的判断力就会超越他。好了,现在时候到了。眼前这个机会太珍贵了,绝对不能搞砸。”
我注意到,他双手握拳,握得紧紧的,腿在发抖。那是因为他太激动了,还是症状发作了?我也不确定。如果是症状发作,那么,他刚刚的长篇大论,有多少是真的?有多少是因为吃了我开给他的神经兴奋剂,药效发作胡言乱语?
杰森说:“你好像很害怕。”
“你刚刚讲的火星人科技到底是什么?”
他笑了一下。“那真的很高明,半生物科技,非常精密。基本上是一种分子自动催化回馈循环,在繁殖过程中外挂附加程序。”
“小杰,帮个忙,讲白话文好不好?”
“微型人造复制体。”
“生物吗?”
“从某方面来看,是的,是生物。我们可以把那种人造生物射上太空去。”
“小杰,用来做什么?”
他笑得更开心了。他说:“它们会吃冰,然后排出信息。”
公元4×109年
那片填土平地上的沥青经过日晒雨淋之后,变成一块块粗粗黏黏的东西。我在那片空地上跑了好几米,跑到路边的沟堤,然后滑到沟堤下面。滑下去的时候,手提箱擦撞发出了一点声音。硬壳手提箱里塞满了简陋的衣服、我的手稿、数字档案、还有火星人的药。滑下去之后,整个人站在一条大排水沟里,水淹到我的屁股。沟里的水是绿色的,颜色像番木瓜叶一样,温温的,仿佛整个人笼罩在热带的夜晚中。水面映照着圣洁的月光,却又散发出阵阵肥料的恶臭。
我把手提箱放在沟堤半腰上一片干干的平台上,然后奋力爬出水沟,躺在沟沿后面。这里,不会被人看见,还可以偷看到马路,看得到伊布伊娜诊所四四方方的水泥建筑,看得到停在诊所门口的那辆黑色轿车。
车子里的人已经撬开后门闯进诊所。他们从后面走到前面,边走边开灯。卷帘遮住了窗口,从外面看过去是一片片黄黄亮亮的方块。我看不到他们在里面做什么,不过,大概也猜得到他们一定是在里面翻箱倒柜。我勉强打起精神,想算算看他们在里面多久了,可是,我似乎已经没有办法计算了,甚至没办法辨认手表上的数字。那些数字像飞舞的萤火虫一样闪闪发光,就是不肯停一下让我看清楚。
其中一个人从前门出来,上车发动引擎。没多久,另外一个也出来了,钻进右边的座位。那辆黑漆漆的车子开上马路,朝我这边开过来,车灯扫过路边。我连忙低头躺平,一动也不动,听着车子的引擎声渐渐远去。
他们走了以后,我开始想,接下来该怎么办。这是个伤脑筋的问题,因为我已经累了,忽然觉得筋疲力尽,全身瘫软,连站都站不起来。我想走回诊所那边,找电话打给伊娜,警告她有两个人开车到诊所来。不过,转念一想,也许伊安会去警告她。但愿伊安已经去了,因为我恐怕已经没办法走到诊所去了。现在,我的腿除了发抖之外,想动也动不了。那种感觉不光是疲倦,仿佛我的腿已经麻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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