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陪她坐了一会儿,然后就站起来,准备到大房子那边去。我走开的时候,她还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视,嘴里念着:“今天天黑以前就要回来。”说得跟真的一样。我敲敲大房子的后门。虽然后门是厨子和临时女佣走的,不过罗顿一家人嘴巴都很小心,从来不会说后门是“用人的出入口”。星期一到星期五 ,我妈也是从后门进去,帮罗顿家整理家务。
卡罗尔?罗顿,双胞胎的妈妈,开门让我进去。她面无表情地看看我,挥挥手叫我到楼上去。黛安还在睡,房间门关着。杰森整夜都没睡,显然也没打算要睡。他在房间里,抱着那台短波收音机一直听,看看有没有最新消息。
杰森的房间简直就像阿拉丁的藏宝窟,极尽奢华之能事,令我垂涎三尺。不过,我早就不再奢望自己也能拥有。他的计算机有超高速的网络联机,而那台别人留给他的大电视,比我们家客厅那一台足足大了一倍。我们家的电视已经是客厅里最体面的东西了。我告诉他:“月亮不见了。”我只是想,也许他还没听到这个消息。
“很有意思,对不对?”小杰站起来伸个懒腰,用手指拨了拨一头乱发。他身上还穿着昨天晚上的衣服,那副心不在焉的样子很不像他。毋庸置疑,杰森是个真正的天才,不过,在我面前,他的样子看起来从来就不像个天才。我的意思是,他看起来不像是电影里面那种天才,不会瞇着眼睛看东西,不会结结巴巴,墙上也没有涂得乱七八糟的代数公式。不过,他今天看起来却显得精神涣散,异乎寻常。“月亮当然没有消失……怎么可能呢?收音机说,他们测量过大西洋海岸,潮汐还是很正常。也就是说,月亮还在。如果月亮还在,星星当然也还在。”
“那为什么看不见星星月亮?”
他不太高兴,瞪了我一眼。“我怎么会知道?我只是说,至少在某种程度上,这只是一种视觉现象。”
“小杰,你看看窗户外面。太阳会发光。什么样的视觉幻象会只让阳光照进来,却遮住了星星月亮?”
“又来了!我怎么会知道?不过,你还有别的解释吗,泰勒?难不成有人把月亮星星塞到袋子里,带着它们跑掉了?”
我心里想,当然不是。被塞到袋子里的是地球。为什么会这样呢?恐怕连杰森也猜不透。
他说:“不过,关于太阳的部分,你说得很有道理。这样说起来,那不是一种视觉的障碍,而是一种视觉的过滤,嗯,很有意思……”
“那么,是谁把它摆在那里的?”
“我怎么知……”他很暴躁地摇摇头。“你的推论太过头了。谁说一定是有人把它摆在那里?那很可能是十亿年才有一次的自然现象,就像地球磁场南北颠倒一样。一下子就认定有任何智能生物在背后操作,未免太武断了。”
“不过很可能真的是这样。”
“也很可能真的是很多种原因。”
我因为喜欢读科幻小说,老是被人冷嘲热讽,实在受够了。所以,我不太敢讲出“外星人”这个字眼。不过,老实说,那也是我想到的第一种可能。其实不光是我,还有很多人也一样。就连杰森也不得不承认,在过去的二十四小时里,外星人入侵,愈来愈像是绝对合理的推论了。
我说:“就算真的是外星人,我们还是猜不透,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做。”
“只有两个合理的原因。把某个东西藏起来,不让我们看见。或者,把我们藏起来,不让某个东西看见。”
“你爸爸怎么说?”
“我没问他。他整天都在打电话,大概是想挂上早盘,把他的通用控股公司的股票卖掉。”这是一句玩笑话,我也不知道他这样说的用意是什么,不过,这也是我联想到的第一个问题: 对一般航天工业,特别是对罗顿家族而言,失去卫星通讯,可能会造成什么样的影响。小杰老实说:“我昨晚没睡,怕自己会错过什么。有时候我就很羡慕我老妹这一点,你也知道,她那种人就是‘有人想通了再把我叫起来’。”
我感觉到他话中对黛安的轻蔑,立刻像刺猬一样剑拔弩张。我说:“她也没睡啊!”
“哦?真的吗?你怎么会知道?”
这下子真是自投罗网了。“我们在电话里聊了一下……”
“她打电话给你?”
“是啊,快天亮的时候。”
“老天,泰勒,你的脸好红。”
“哪有?”
“你就有!”
突然有人猛敲门,救了我一命。是爱德华?罗顿,他看起来好像也没怎么睡。
杰森的爸爸一出现,会给人一种大军压境的感觉。他块头很大,肩膀很宽,很难取悦,又很容易发脾气。每到周末,他在房子里走动,所到之处就像暴风雨肆虐,雷电交加。有一次我妈告诉我:“爱德华那种人,你真的不会想被他盯上。我永远搞不懂为什么卡罗尔要嫁给他。”
他并不完全是那种典型白手起家的生意人。他的祖父在旧金山创办了一家律师事务所,现在已经退休了。事务所业务鼎盛,是爱德华早年创业最主要的资金来源。不过,他毕竟还是开创了自己的事业,在高海拔测量仪器和“轻于空气”科技的领域里赚到了钱。而且,他在工业界没什么人脉,所以,一路走来也算是披荆斩棘,创业维艰。至少在刚起步的时候。
他走进杰森的房间,脸色阴沉。他猛然看到我,立刻又把眼光移开。“很抱歉,泰勒,你现在先回家去吧,我有点事情要跟杰森讨论一下。”
小杰没说什么,我也不会特别想留下来。于是我肩膀一缩,套上休闲夹克,就从后门出去了。整个下午我都在溪边拿石头打水漂儿,看松鼠忙着找食物准备过冬。太阳,月亮,还有星星。
在往后的岁月里,小孩子在成长的过程中再也没有亲眼看到过月亮。有些人只比我小五、六岁,却只有在一些老电影里才看到过星星,只有从一些愈来愈过时的陈词滥调里,才听到了星星这个字眼。他们就这样长大成人。三十几岁的时候,有一次我弹琴唱歌给一个女孩子听。我唱的是二十世纪的拉丁爵士名曲,安东尼?卡洛裘宾的“Corcovado”。“无声的夜,众星沉寂……”她睁大眼睛、满脸真挚地问我:“星星是不是很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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