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想说琳茜今天好漂亮。”克莱丽莎说。
我妹妹脸红了。
站在门厅的人群起了一阵骚动,大家分开站在两旁,史垂克牧师穿着祭服走向爸妈。
克莱丽莎悄悄走到后面找布莱恩,找到他之后,两人一起走向外面的墓园。
雷·辛格躲得远远地,他要用自己的方式向我道别。秋天时我曾给他一张在照像馆拍的照片,他看着我的照片,默默地对我说再见。
他凝视着照片中的双眼,盯着背景中那块大理石花纹的绒布。每个孩子拍照时都以这样的绒布为背景,坐在炽热的灯光下摆出僵硬的笑容。雷不知道死亡代表什么,它代表失落,一去不返,还是时间永远定格?但他知道照片和本人一定不一样,他自己在照片中就不像他本人那么野或是羞怯。他凝视着我的照片,心中逐渐明白照片中的不是我。我存在空气中,环绕在他四周;我出现在他与露丝共度的寒冷清晨,以及两堂课之间他一人独处的时刻,在这些时刻出现的我才是他想亲吻的女孩。他想放手让我走。他不想烧掉或是丢掉我的照片,却也不想再看到它。我看着他把照片夹在一本厚重的印度诗集中,他和他母亲在书里夹了好多易碎的花朵,时间一久,花瓣已慢慢地化为尘埃。
众人在悼念仪式上对我赞美有加,史垂克牧师、凯定校长和迪威特太太说了很多好话,但爸妈只是麻木地一直呆坐着。塞谬尔不断地捏琳茜的手,但她似乎没有注意到他,眼睛眨都不眨。巴克利穿着奈特借他的西装,奈特年初刚参加过婚礼。巴克利坐立难安,一直盯着爸爸。倒是外婆做出了当天最重大的一件事。
唱到最后一首赞美诗时,我的家人站了起来,这时外婆靠近琳茜,悄悄对她说:“那个人就站在门边。”
琳茜转头望去。
赖恩·费奈蒙站在门口,跟着大家一起唱赞美诗。他身后站着我们的一个邻居,那人穿着厚厚的法兰绒衬衫和卡其布长裤,穿得比追悼会上的任何人都随便。片刻之间,琳茜已经认出他是谁,他们紧盯着对方,然后琳茜就昏倒了。
大家赶紧过去照顾她,一片混乱中,乔治·哈维悄悄地穿过教堂后面的墓园,不动声色地消失在独立战争时代的墓碑之间。
在每年举办的天才生夏令营中,来自全州各地的七到九年级的天才生齐聚一堂,我经常想象,在为期四星期的夏令营中,这些天资聪颖的学生坐在大树下,探头探脑地试图窃取别人的心血结晶。在营火晚会上,他们唱圣歌,而不是民谣;女孩们一起淋浴时,大家兴高采烈地讨论芭蕾名伶雅奎斯·丹希瓦斯的优美身段或是经济学家约翰·肯尼思·加尔希雷思的大脑构造,而不是只说些别人的闲话。
但即使天才生也有自己的小圈子,在所有的小集团中,“科学怪胎”和“数学金头脑”的地位最高,这些人不善于社交,但最受到尊重。接下来是“历史天才”,这些人知道冷僻历史人物的生辰忌日,走过其他学员身边时,他们总是低声说些“一七六九到一八二一年”、“一七七到一八三一年”之类看似无意义的出生死亡日期,琳茜走过他们身边时则暗自说出“拿破仑”、“黑格尔”之类的答案。
还有一些学员隶属“巧手大师”,大家对于这些孩子名列天才生之列颇有微词,这些孩子能拆装机件,完全不需要说明书或是图纸。他们从实践而非理论层面来了解世界,不太在乎成绩。
塞谬尔是“巧手大师”的一员,他最崇拜的英雄是物理学家理查德·费曼和他自己的哥哥霍尔。霍尔自高中辍学,便在落水洞附近开了一家修车厂,老主顾包括成群结党的重型机车族,还有骑着机动脚踏车在养老院停车场闲晃的老先生。霍尔抽烟,住在家里车库上方的房间里,他还时常带不同的女友到修车场。
每次有人问霍尔什么时候才会长大,霍尔总是回答说:“永远不会。”塞谬尔受到哥哥启发,每次老师问他未来的志向时,他总是回答说:“不知道,我才刚满十四岁。”
露丝·康纳斯知道自己快满十五岁了。她时常坐在后院的铝皮工具室里,周围都是康纳斯先生从快被拆掉的老房子里找到的各式各样的门把和旧五金件,露丝坐在阴暗的工具室里冥想,想到头痛才走回家里。她爸爸坐在客厅里看书,她经过客厅,直接跑到自己房间,抓住灵感,情绪高昂地写诗,诗作的标题包括《身为苏茜》、《死亡之后》、《粉身碎骨》、《在她身旁》以及《坟墓之唇》。《坟墓之唇》是她最得意的作品,参加天才生夏令营时,她身边也带着这首诗。她折上又打开,整张纸的折叠处都快被磨破了。
天才生夏令营开始的那天早上,露丝胃痛得不得了,她错过了接送学生的大轿车,结果只好请爸妈开车送她到营区。她这一阵子尝试新的蔬果养生法,前一天晚上吃了一整颗白菜头当晚餐。我过世之后露丝就开始吃素,康纳斯太太对此颇不以为然。
“老天爷啊,这又不是苏茜!”康纳斯太太指着面前一英寸厚的牛排对露丝说。
康纳斯先生凌晨三点把女儿送到急诊室,过后再开车送她到营区。到营区之前,他们先回家拿行李,康纳斯太太已经帮露丝打好包,行李放在车道的尽头。
车子缓缓驶入营区,露丝瞄了排队领姓名胸牌的学员一眼,看到琳茜和全是男孩的“巧手大师”们在一起。琳茜没把姓氏写在胸牌上,只在上面画了一条鱼。她并非刻意撒谎,但她希望交几个来自其他学校的新朋友,说不定他们从未听过我的事情,最起码他们不会把她和我联想在一起。
她整个春天都戴着半颗心的金饰,塞谬尔则戴着另外半颗心。他们不好意思在大家面前表露爱意,在学校里不敢手牵手,也没有互相传递情书。他们只是一起吃午餐,塞谬尔每天下课陪她走路回家。她十四岁生日当天,他给她一个插了一支蜡烛的蛋糕。除此之外,他们大部分时间依然和自己的同性朋友在一起。
第二天早晨,露丝很早就起床,她和琳茜一样,两个人在营区向来独来独往,都不属于任何小团体。她一个人到野外散步,边走边采集自己想命名的植物。她不喜欢一个“科学怪胎”所标示的植物名称,所以决定自己为花草命名。她在日记里画出树叶花朵的形状,标示出她认为的性别,然后为它们取名字,枝叶简单的叫做“吉姆”,花朵较为繁茂的则叫做“帕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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