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愣了一下,“什么人?”
“你问妈妈说,爸爸是不是还认为那个人是凶手。那个人是谁?”
“就是这件!”外婆说了句法语,举起一件琳茜从没看过的藏青色的超短连衣裙,那是克莱丽莎的衣服。
“太短了。”琳茜说。
“你妈妈太让我惊讶了,”外婆说,“她居然让你们买这么流行的衣服!”
爸爸在楼下叫大家赶紧准备,再过十分钟就要出门。
外婆马上大显身手,她帮琳茜套上这件藏青色的超短连衣裙,然后两个人跑回琳茜的房间穿鞋子。装扮整齐之后,外婆在走道上就着头上的灯光,重新帮琳茜描画模糊的眼线,然后再帮琳茜上一次睫毛膏,最后她帮琳茜紧紧地扑上一层粉,她拿起粉饼,轻轻地沿着琳茜的双颊向上扑打。外婆跟着琳茜走下楼,妈妈立刻抱怨琳茜的裙子太短,接着,琳茜和我看到妈妈一脸怀疑地瞪着外婆,直到此时,我们才发现外婆自己居然没有化妆。巴克利坐在后座上琳茜和外婆中间,快到教堂时,他看看外婆,好奇地问她在做什么。
“没空上妆的时候,这样做会让两颊显得比较有精神。”她说,巴克利立刻照猫画虎,和外婆一样捏捏自己的面颊。
塞谬尔·汉克尔站在教堂大门边的石柱旁,他穿着一身黑衣,他哥哥霍尔站在他身旁,身上披着圣诞节那天塞谬尔穿到我家的破旧皮夹克。
霍尔长得像比较黑一点的塞谬尔,他经常骑着摩托车奔驰于乡间道路,皮肤晒得很黑,脸上可见风吹雨打的痕迹。我们全家一走近,霍尔马上掉头离开。
“这位一定是塞谬尔,”外婆说,“我就是那个邪恶的外婆。”
“我们进去,好吗?”爸爸说,“塞谬尔,很高兴看到你。”
琳茜和塞谬尔走在前面,外婆退后几步走在妈妈另一边,全家人一起走进教堂。
费奈蒙警探穿着一套看了令人发笑的西装站在门口,他对我爸妈点点头,目光似乎停驻在妈妈身上,“和我们一起走,好吗?”爸爸问道。
“谢谢,”他说,“我站在这附近就好了。”
“谢谢你来参加。”
家人们走进教堂拥挤的前厅,我真想偷偷跑到爸爸的身后,在他的颈边徘徊,在他的耳边低语。但我已经存在于他的每个毛孔间。
早晨醒来,他仍有些宿醉,他转身看着熟睡中的妈妈,妈妈的脸贴着枕头,发出浅浅的呼吸声。唉,他可爱的妻子、心爱的女人,他真想轻抚她的脸颊,理顺她的头发,亲吻她,但她睡得那么安详,只有在睡梦中,她才得到了平静。自从获知我的死讯之后,他每天都承受不同的煎熬。但老实说,悼念仪式还算不上最糟的,最起码今天大家会诚实面对我的死讯。这一阵子每个人都不明说,言词闪烁听了却令人更难过。今天他不必假装他已经恢复正常。管它什么叫做正常,他可以坦然表露悲伤,艾比盖尔也不必再刻意伪装。但他知道她一醒来,他就不能像现在这样看着她。确知我死了之后,他所认识的艾比盖尔就消失了,他再也看不到以前的她。我过世已将近两个月,众人已逐渐淡忘了这桩悲剧,只有我的家人和露丝还牢牢地记得我。
露丝是和她爸爸一起来的,他们站在教堂角落,摆着圣餐杯的玻璃柜旁。圣餐杯是美国独立战争留下来的古物,战争时期教堂曾经是医院。迪威特夫妇和露丝父女闲聊,迪威特太太的书桌上放着一首露丝写的诗,她打算星期一把这首诗拿给学校的辅导人员看看,露丝的诗写的是我。
“我太太似乎同意凯定校长的说法,”露丝的父亲说,“她认为悼念仪式能帮助学生面对这件事。”
“你怎么看?”迪威特先生问道。
“我觉得事情过去就算了,我们最好不要再打扰人家,但露丝说她想来。”
露丝看着我家人和众人打招呼,也注意到琳茜的新造型,她不相信化妆,认为化妆贬低了女性,她看到塞谬尔·汉克尔握着琳茜的手,脑海中忽然浮现从女性主义书籍中读到的一个词:屈从,然后,我注意到她隔着窗户偷偷观察霍尔·汉克尔,霍尔站在教堂外古老的坟墓旁抽烟。
“露丝,”她爸爸问道,“怎么了?”
她赶紧集中精神回答说:“什么怎么了?”
“你刚才望着远方发呆。”他说。
“我喜欢教堂的墓园。”
“女儿啊,你是我的小天使,”他说,“趁位子被人占满之前,我们赶快找个好位子吧。”
克莱丽莎也参加了追悼会,布莱恩·尼尔逊穿着他爸爸的西装,无精打采地陪克莱丽莎一起来。她挤过人群,走向我的家人面前,凯定校长和伯特先生主动给她让路。
她先和我爸握手。
“嗨,克莱丽莎,”爸爸说,“你好吗?”
“还好,”她说,“你和沙蒙太太好吗?”
“我们很好,克莱丽莎,”他说,我心想:这真是个奇怪的谎言!“你要不要和我们家坐在一起?”
“嗯……”她低头看着双手,“我跟我男朋友一起来的。”
妈妈有点神情恍惚,她瞪着克莱丽莎。克莱丽莎活蹦乱跳的,我却死了。克莱丽莎感觉到妈妈的注视,妈妈的目光似乎烙印在她的肌肤中,让她只想赶快逃开。但这时她看到了那件连衣裙。
“嗨。”她打声招呼,把手伸向琳茜。
“怎么了?克莱丽莎。”妈妈的情绪忽然失控。
“噢,没事。”她说,再一次瞟了连衣裙一眼,心里知道她永远不可能要回这件连衣裙了。
“艾比盖尔?”爸爸说,他听得出妈妈的怒气,敏感地察觉到有些不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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