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有十四年了。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才六岁。”
“天哪!我们常常见面么?还是仅仅见过几次呢?”
“上次我见到你时,你让我记得在下次见面吃饭时给你这个,”克莱尔拿出一本淡蓝色的儿童日记本,“喏,这儿,”她递给我,“你可以自己留着。”我翻到一片用剪报做的书签,这一页的右上角蹲着两只小猎狗,里面是一长串日期。起始为一九七七年九月二十三日,我又翻过十六页印有小猎狗的纸,最后一笔是一九八九年五月二十四日。我仔细数了数,共有一百五十二个日期,是一个六岁小孩用蓝色圆珠笔一笔一画写下的大号花体字。
“你做的这串记录?所有这些日期准确吗?”
“其实,是你告诉我的。你说,几年前你把这上面的日期都背了下来,所以我也不知道它们是从哪来的,这就像莫比乌斯带 一样。不过,它们极其准确,有了它们我就知道何时去草坪找你了。”这时,女侍者回来请我们点菜,我要了一份椰汁鸡,克莱尔则要了份椰汁咖喱牛腩。另一名侍者端来一壶茶,我接过来,给我们两人各倒了一杯。
“那草坪又是哪儿呢?”我已经非常激动了。我从来没有遇见来自我未来的人,更何况是这个见过我一百五十二次、从油画中走下来的波提切利的维纳斯。
“我父母在密歇根那儿的一块地,一边是树林,另一边是房屋。当中有块直径三米的空地,空地上有块很大的石头。如果你到那块空地上去,屋子里没人能看到你,因为整个地势是隆起的,中间却陷在下面。我常常在那一个人玩,总觉得没有人能知道我在那儿。一年级时有一天,我从学校回家后,又去了那个空地,然后就看到了你。”
“一丝不挂的,可能还在呕吐?”
“事实上,当时你倒挺镇静的。我记得你那时就知道我的名字,我也记得你消失时的情景,让人叹为观止。现在回头想想,很明显你曾经去过那个地方。我想你第一次去应该是在一九八一年,当时我十岁。你那会不停地说:‘噢,天哪!’还直直地看着我,当然,你似乎因为裸体而无地自容,而我则认定,这个裸体老家伙是变了魔术从未来世界里跑来向我要衣服的。”克莱尔笑着说,“还有吃的。”
“有什么好笑的?”
“那些日子,我曾做过一些相当古怪的食物送给你,花生酱凤尾鱼三明治、乐事脆饼夹甜菜鹅肝酱什么的。我当时准备这些食物,一是想看看你有没有什么不吃的,另一个原因也是想让你加深对我的魔幻厨艺的印象。”
“那时我多大?”
“我记得我见过你最老的时候是四十多岁,最年轻的,我说不准,可能三十吧。你现在多大?”
“二十八。”
“你现在看上去真的非常年轻。最后几次我见到你时,你大概四十出头,看上去活得挺不容易的。不过也很难说,在小孩子看来,所有的成年人都是又大又老的。”
“那么,我们当时都做了些什么呢?在那个什么草坪上?我们应该有很多时间待在一起的。”
克莱尔笑了:“我们做了很多事情,具体取决于我的年龄和天气。你帮我做功课,一起玩游戏,但大多数时间我们只是胡乱聊天。我非常小的时候,还以为你是天使,问了你很多关于上帝的问题;十几岁时,我尝试着让你爱上我,而你总是不肯,而我更加强了让你就范的决心。我曾担心你想在性的问题上误导我,不过,某些方面你非常像我的父母。”
“哦,那是好事。不过现在,请你不要把我当作你的爸爸。”我们的目光相遇了,彼此会心一笑,好像都是权谋家。“冬天是怎么样的?密歇根的冬天非常冷吧?”
“那时我常把你偷偷带进我们家,我们的房子有个很大的地下室,有好多小间,其中一间是储藏室,墙的另一面就是火炉。我们称它为阅览室,因为所有过期没人看的图书和杂志都堆在那里。有一次你躲在里面时,我们遇到了大风雪,没人上学,也没人上班,家里没多少食物了,我到处找东西给你吃,当时都要急疯了。暴风雪来的时候,埃塔本该出去采购的,可她没有去,这样一来,整整三天,你都被困在里面看《读者文摘》,仅靠我留给你的沙丁鱼拌拉面维持生活。”
“听上去真咸,我倒挺想早点吃到。”这时,菜上齐了,“你学过烹饪么?”
“我想我不能算学过。除了给自己倒可乐之外,只要我在厨房动手,尼尔和埃塔总是紧张万分。自从搬到芝加哥,没人需要我做饭,我也就没有动力了。很多时候,学业本来就很忙,所以我在学校吃。”克莱尔咽了一口她的咖喱,“这个味道真好。”
“尼尔和埃塔是谁?”
“尼尔是我们家的厨师,”克莱尔微微一笑,“她融法国蓝带大厨师和底特律人 于一身。如果她是朱莉亚·蔡尔德 的话,你就知道阿丽莎·弗兰克林 为什么这么胖了。
埃塔是我们的女管家,样样在行,几乎就是我们的妈妈了……我的意思是说,我们的妈妈么……总之埃塔永远都在,她是德国人,很严格,但也很会安慰别人,而妈妈却是一副云里雾里的样子。你懂我的意思吗?”
我满嘴是汤,只能点点头。
“对了,还有彼得,”克莱尔补充道,“他是我们的园丁。”
“哇,你们用了不少仆人,听起来我们不是一个阶层的。我是否,呃,见过你家里人呢?”
“我外婆密格朗过世前,你曾见过她。你的事,我就跟她一个人讲过。那时她几乎已经完全失明了。她知道我们会结婚,她想见见你。”
我停止咀嚼,看着克莱尔。她回望着我,平静地,如天使般,自然放松。“我们会结婚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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