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脑子昏昏沉沉的,里面一片空白。我觉得自己好像已经沉睡了一年。但那烟雾真的让我很厌烦,我平躺着琢磨那烟雾是怎么回事。过了一会儿,我深深地吸了口气,这让我的肺部一阵发疼。
我大声喊道:“失火啦!”
这让我笑了起来。我不知道那有什么好笑的,不过我就是笑了。我躺在那床上笑着,笑得像个疯子,那笑声我自己听着都觉得讨厌。
一声喊叫便足够了。从外面马上传来沉重的脚步声,接着便是钥匙插进门锁的声音,然后门就被推开了。有一个人跳了进来,他将身后的门关上,将右手搭在臀部。
他是一个矮矮胖胖的男人,穿着一件白色外套。他的眼睛黑黑的,没什么神采,里面有一种古怪的神情;外眼角上的皮肤有灰色的小泡。
我在那硬硬的枕头上转过头来打了个呵欠。
“别在意,这个呵欠是不留心打的。”
他很不高兴地站在那里,右手在右臀上摩挲着,脸色是铁青的,眼睛是黑而无神的,皮肤是灰白色的,而那个鼻子简直像个贝壳。
“你是想再尝尝紧身衣的滋味吧。”他讥讽地说。
“我很好,伙计,好得很。我睡了一个长觉,大概还做了个梦。我这是在哪里呀?”
“在你该在的地方。”
“看起来这是个不错的地方,”我说,“人不错,空气也不错。我想我可以再睡一小觉。”
“这样最好不过了。”他吼着。
他出去了,门关上了,锁也锁好了,脚步声渐渐听不到了。
他的到来没有对那些烟雾产生任何影响,我看到它们仍悬在房间当中,满房间都是,像帘子一样,不散去,也不飘动。房间里有空气在流动,我的脸感觉到了,可是那些烟雾硬是纹丝不动,像一千只蜘蛛织出来的灰色的网。我不知道他们是从哪里找来这么多蜘蛛的。
我的身上是棉质法兰绒睡衣,是那种县医院里的病人穿的没有前开襟的套袍,缝线简单稀疏,质料也很粗糙,那领子还一直磨着我的脖子。我的脖子还很疼,我记起一些事情了。我伸手去摸脖子上的肌肉,那里痛得要命。只有一个印第安人,砰!好吧,海明威,你不是想当侦探吗?那可以赚大钱。只要上九节简单的课程就可以了。我们会提供证章,如果你多付五毛钱的话,我们还会附赠一副手铐。
《再见,吾爱》 第四部分 《再见,吾爱》 第18节(2)
我的脖子很疼,可是触摸着它的手指没有任何知觉,它们就像一串香蕉一样。我看着那些手指,它们没什么异样。不好,它们是邮购来的手指,一定是和那个证章、那副手铐,还有那张文凭一道寄来的。
已经是深夜了,窗外一片漆黑。从房间的天花板中央垂下来三根铜链,在它们的末端吊着一个搪瓷灯罩,从那里面发出灯光来。那灯罩的边缘围着一圈橙色和蓝色交替的嵌片,我这时盯着它们,已经被烟雾弄得烦不胜烦了。就在这时,那些嵌片像舷窗一样打开了,从里面伸出若干人头来,像珠子一样小,但活生生的,又像小洋娃娃的头,也是活生生的。其中有一个男人戴着一顶游艇帽,鼻子像尊尼获加威士忌酒标上的大鼻子;有一个女人长着一头蓬松的金黄色头发,戴着一顶带图案的帽子;还有一个瘦瘦的男人系着一个皱瘪的领结,很像海边小镇的侍者,他张开嘴巴嘲讽地说:“您的牛排要几分熟,先生?”
我紧紧地闭上眼睛,又用力地眨了眨。当我再睁开眼睛时,看到的只不过是吊在三根铜链上的一个骗人的瓷制灯罩。
但那烟雾仍一动也不动地悬在流动着的气流中。我抓起那粗糙床单的一角擦干脸上的汗,而那麻木的手指是在我听了九节简单的课程、预先付了一半学费之后,由函授学校寄给我的。他们的邮购地址是爱荷华州锡德城二四六八九二四信箱。
我在床上坐了起来,一会儿后才能伸脚去碰地板。我的脚是赤裸的,像针刺般发疼。太太,卖针线纽扣的柜台在左边,大号的安全别针在右边。我的脚开始有知觉了,我站了起来,但用劲太猛,我又弯下腰,喘着粗气,扶在床沿边。这时,有个声音似乎从床底下传来,一遍又一遍地说:“你被下药了……你被下药了……你被下药了……”
我开始迈开脚步,但摇摇晃晃的像个醉汉。在两扇装着铁条的窗户中间有一张白色搪瓷小桌,那上面摆了一瓶威士忌,那酒看上去还不错,不过只有半瓶了。我走上前去。不管怎么样,这世界上还是有很多好人。你可以臭骂报纸,可以在电影院里踢旁边观众的小腿,可以嘲讽那些政客卑鄙无耻、令人失望,但这世界上还是有很多好人。就拿这个把半瓶威士忌留在这里的家伙来说吧,他的胸怀像梅·威斯特的屁股一样宽大。
我抓住那个酒瓶,两只半麻木的手都抓上去了。我把它举到嘴边,冷汗直冒,像正在举起旧金山金门大桥一般。
我咕噜灌下一大口酒,然后极其小心地放下酒瓶,用舌头舔了舔我的下巴。
这威士忌的味道很古怪。当我觉得那味道不对劲的时候,我看到了墙角有一个洗脸槽。我及时朝它扑了过去,然后开始呕吐,吐得天昏地暗。
时间慢慢地过去了。我摇摇晃晃地抓着洗脸槽的边缘,感觉头晕目眩。我发出了像动物一般的呼救声。
但我熬过去了。我蹒跚着回到床边仰面躺下,气喘吁吁地看着那些烟雾,它们现在不那么清楚了,而且也不真实了,也许它们只是我眼中的障碍物。然后突然地,那些烟雾都不见了,从天花板下那搪瓷灯具中发出的灯光照着房间内的每样东西都清清楚楚。
我又一次坐了起来。在门的附近的墙边有一张厚重的木椅子。此外,在那穿白色外套的男子出入的门旁还有另一扇门,那可能是个衣橱的门,可能衣橱里还放着我的衣服呢。地上铺着灰色和绿色的方块形地板布,墙壁被粉刷成白色。这是一个相当干净的房间。我身下的这张床是医院用的窄窄的铁床,比一般的床要矮,两边都有厚厚的带环扣的皮带,是用来绑病人的手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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