个性?在我看来,一个人因为看到另外一种生活方式更有重大的意义,只经过半小时的考虑就甘愿抛弃一生的事业前途,这才需要很强的个性呢。贸然走出这一步,以后永不后悔,那需要的个性就更多了。但是我什么也没说。阿莱克-卡尔米凯尔继续沉思着说:
“当然了,如果我对阿伯拉罕的行径故作遗憾,我这人也就太虚伪了。不管怎么说,正因为他走了这么一步,才让我占了便宜。”他吸着一支长长的寇罗纳牌哈瓦那雪茄烟,舒适地喷着烟圈。“但是如果这件事同我个人没有牵连的话,我是会为他虚掷才华感到可惜的。一个人竟这样糟蹋自己实在太令人心痛了。”
我很怀疑,阿伯拉罕是否真的糟蹋了自己。做自己最想做的事,生活在自己喜爱的环境里,淡泊宁静、与世无争,这难道是糟蹋自己吗?与此相反,做一个著名的外科医生,年薪一万镑,娶一位美丽的妻子,就是成功吗?我想,这一切都取决于一个人如何看待生活的意义,取决于他认为对社会应尽什么义务,对自己有什么要求。但是我还是没有说什么;我有什么资格同一位爵士争辩呢?
五十一
当我给蒂阿瑞讲完了这个故事,她很称赞我看问题的敏锐。这以后,我们埋头干了几分钟活儿,谁也没有再开口,因为我们当时正在剥豆子。她的眼睛对厨房里发生的事一件也不放过,没过多一会儿,她看到中国厨师做了一件她非常不赞成的事,马上对他骂了一大串话,但是那个中国人也毫不示弱,于是你一言我一语,展开一场极为激烈的舌战。他们对骂时用的是当地土话,我只听得懂五、六个词,给我的印象是,好象世界末日都快要到了。但是没过多久,和平就又恢复了,而且蒂阿瑞居然还递给厨师傅一根纸烟。两个人都舒舒服服地喷起云雾来。
“你知道,他的老婆还是我给找的呢,”蒂阿瑞突如其来地说了一句,一张大脸上布满了笑容。
“厨师傅的老婆?”
“不,思特里克兰德的。”
“他已经有了呀。”
“他也这么说。可是我告诉他,她的老婆在英国,英国在地球的那一边呢。”
“不错,”我回答说。
“每隔两三个月,当他需要油彩啊、烟草啊,或者缺钱花的时候,他就到帕皮提来一趟。到了这里,他总是象个没主的野狗似地东游西荡,我看着怪可怜的。我这里雇着一个女孩子,帮我收拾房间。她名字叫爱塔。她是我的一个远房亲戚,父母都死了,所以我只好收留了她。思特里克兰德有时候到我这儿来吃一顿饱饭,或者同我这里的哪个干活儿的下盘棋。我发现每次他来的时候,爱塔都盯着他。我就问她她是不是喜欢这个人。她说她很喜欢他。你知道这些女孩子是怎么样的,都喜欢找个白人。”
“爱塔是本地人吗?”我问。
“是的,一滴白人的血液也没有。就这样,在我同她谈了以后,我就派人把思特里克兰德找来,我对他说:‘思特里克兰德啊,你也该在这里安家落户了。象你这样年龄的人不应该再同码头边上的女人鬼混了。那里面没有好人,跟她们在一起你是落不出好儿来的。你又没有钱,不管什么事你都干不长,没有干过两个月的。现在没有人肯雇你了。尽管你说你可以同哪个土人一直住在丛林里头,他们也愿意同你住在一起,因为你是个白人,但是作为一个白人来说,你这种生活可不象样子。现在我给你出个主意,思特里克兰德。’”
蒂阿瑞说话的时候一会儿用法语,一会儿用英语,因为这两种话她说得同样流利。她说话的时候语调象是在唱歌,听起来非常悦耳。如果小鸟会讲英语的话,你会觉得它正是用这种调子说话的。
“‘听我说,你跟爱塔结婚怎么样?她是个好姑娘,今年才十七岁。她从来不象这里有些女孩那样乱来~~同个把船长或是大副要好过,这种事倒是有,但是跟当地人却绝对没有乱来过。她是很自爱的,你知道①。上回奥阿胡号到这里来的时候,船上的事务长对我讲,他在所有这些岛上还从来没有遇见过比她更好的姑娘呢。她现在也到了寻个归宿的时候啦,再说,船长也好、大副也好,总不时地想换个口味。凡是给我干活的女孩子我都不叫她们干多少年。爱塔在塔拉窝河旁弄到一小块地产,就在你到这里不久以前,收获的椰子干按现在的市价算足够你舒舒服服过日子。那里还有一幢房子,你要想画画儿要多少时间有多少时间。你觉得怎么样?’”
①原文为法语。
蒂阿瑞停下来喘了一口气。
“就在这个时候,他告诉我他在英国是有老婆的。‘我可怜的思特里克兰德,’我对他说,‘他们在别的地方都有个外家;一般说来,这也是为什么他们到我们这些岛上来的原故。爱塔是个通情达理的姑娘,她不要求当着市长的面举行什么仪式。她是个耶稣教徒,你知道,信耶稣教的对待这种事不象信天主教的人那么古板。’”
“这时候他说道:‘那么爱塔对这件事有什么意见呢?’‘看起来,她对你很有情意②,’我说,‘如果你愿意,她也会同意的。要不要我叫她来一下?’思特里克兰德咯咯地笑起来,象他平常那样,笑声干干巴巴,样子非常滑稽。于是我就把爱塔叫过来。爱塔知道刚才我在同思特里克兰德谈什么,这个骚丫头;我一直用眼角盯着她,她假装在给我熨一件刚刚洗过的罩衫,耳朵却一个字不漏地听着我们俩讲话。她走到我面前,咯咯地笑着,但是我看得出来,她有一些害羞。思特里克兰德打量了她一阵,没有说什么。”
②原文为法语。
“她长得好看吗?”我问。
“挺漂亮。但是你过去一定看到过她的画儿了。他给她画了一幅又一幅,有时候围着一件帕利欧①,有时候什么都不穿。不错,她长得蛮漂亮。她会做饭。是我亲自教会她的。我看到思特里克兰德正在琢磨这件事,我就对他说:‘我给她的工资很多,她都攒起来了。她认识的那些船长和大副有时候也送给她一点儿东西。她已经攒了好几百法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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