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停在台阶底,看着我,还在吹口哨。动作灵活如皮鞭。我一辈子都没见过那么空虚的烟雾色眸子,长长的睫毛亮丽如丝;体形纤细,却不衰弱;鼻梁很直,不算太瘦,嘴巴撅得很好看,下巴有酒窝,小耳朵优雅地贴着脑袋;皮肤惨白,好像从来没晒过太阳。
他左手放在臀部,右手在空中划了一道优美的圆弧,惺惺作态。
“你好。”他说,“天气好极了,对不对?”
“我觉得这儿很热。”
“我喜欢热天。”说得平淡决绝,没有讨论余地。我喜欢什么他是不屑一顾的。他在台阶上坐下来,取出一个长锉子,开始锉指甲。“你从银行来的?”他问话时连头也不抬。
“我找韦林杰医生。”
他停下锉指甲的动作,望向暖洋洋的远方,说:“他是谁?”
“他是这儿的业主。真干脆,嗯?装作不知道。”
他继续用锉子修指甲。“你听错了吧,宝贝。这儿的业主是银行。他们没收了这件抵押品,或者暂时寄存着等过户之类的。细节我忘了。”
他抬头看我,一副对细节满不在乎的表情。我下了车,倚着滚烫的门,随即移开,站在比较通风的地方。
“是哪一家银行?”
“你不知道,那你就不是那儿来的。你不是那儿来的,就没有事要来办。走吧,宝贝。快点儿滚。”
“我必须找到韦林杰医生。”
“这个场所不营业,宝贝。告示牌已经说了,这是私人道路。有个跑腿的忘了锁大门。”
“你是管理人?”
“差不多。别再打听了,宝贝。我的脾气不大可靠。”
“你生气的时候会干什么——跟黄鼠狼跳舞?”
他突然优雅地站起来,微微一笑,笑容很空虚。“看来我必须把你扔回你那辆小小的旧敞篷车里去。”
“等一下。现在哪儿可以找到韦林杰医生?”
他把锉子放进衬衫口袋,右手多了另外一样东西。三两下拳头上就套上了亮晶晶的铜指环。他颧骨上的皮肤绷紧了,烟蒙蒙的大眼深处有一团烈火。
他慢慢向我走来。我往后退,多留出点儿空间。他继续吹口哨,但哨音又高又尖。
我告诉他:“我们用不着打架。没什么好打的。搞不好你会弄裂这条迷人的裤子。”
他的动作快如闪电,得心应手一跳,向我冲过来,左手快速往外伸。我以为他会戳刺,就移动头部,其实他是想抓我的右手腕,结果抓到了,而且抓得很紧,把我甩得失去平衡,戴铜指环的手肘捶过来。后脑勺要是挨一记,我就成病人了。如果我抽身,他会打到我的侧脸或手臂靠肩膀的地方。不是手臂残废就是脸上开花。这种情况下只有一个办法。
我往后撤,顺势从后面挡住他的左脚,抓住他的衬衫,听见衬衫撕裂的声音。有东西打了我的颈背一下,但不是金属。我向左转,他向旁边横过去,像猫一般落地,我还没站稳,他已经站定了。他咧着嘴笑,对这一切非常开心。他热爱他的工作。他向我急扑过来。
不知哪儿传来浑厚的大嗓门:“厄尔!马上住手!马上!听到没?”
牛仔住手了。他脸上有一种病态的笑容。动作很快,铜指环一下子就消失在宽腰带里。
我回头看见一个穿夏威夷衬衫的矮胖壮汉一面挥手一面沿着小径匆匆向我们走来。他走路有点儿喘。
“你疯了,厄尔?”
“别这么说,医生。”厄尔轻声说。然后他微笑着转身走开,坐在房子的台阶上。他脱掉平顶帽,取出一把梳子,开始梳理密密的黑发,表情显得茫茫然。过了一会儿他开始轻轻吹起口哨。
穿花哨衬衫的壮汉站着看我。我也站着看他。
他咆哮道:“这边出了什么事?先生,你是谁?”
“我姓马洛。我要找韦林杰医生。名叫厄尔的小伙子想玩游戏,我猜是因为天气太热了。”
“我就是韦林杰医生。”他威风凛凛地说,又转头告诉牛仔,“进屋里去,厄尔。”
厄尔慢慢站起来。他用若有所思的目光打量韦林杰医生一眼,烟蒙蒙的大眼睛里没什么表情。他走上台阶,打开纱门。一大群苍蝇嗡嗡怒吼,门一关上,它们又停在纱门上头。
“马洛?”韦林杰医生现在把注意力转向我,“有什么事要我效劳,马洛先生?”
“厄尔说你这儿歇业了。”
“对。我只是等着某些法律手续完成再搬出去。这儿只有厄尔和我两个人。”
“让人失望。”我露出失望的样子说,“我以为有一个姓韦德的人在你们这儿暂住。”
他抬起两道富勒制刷公司【注】的人一定会感兴趣的眉毛说:“韦德?我可能认识一个姓这个姓的人——这是很普通的姓——他怎么会在我们这儿暂住呢?”
【注】富勒制刷公司:建于1906年的美国公司。
“来治疗。”
他皱皱眉头。人有这种眉毛,真的能皱出花儿来。“我是医疗人员,但不再行医了。你认为是哪一种治疗呢?”
“那家伙是酒鬼。他不时神经失常,突然失踪。有时候自己回家,有时候被人带回家,有时候要人花时间找他。”我掏出名片递给他。
他看了看,不怎么高兴。
“厄尔是怎么回事?”我问他,“他自以为是瓦伦蒂诺【注】还是什么?”
【注】瓦伦蒂诺:电影史上最著名的电影明星之一,他是银幕上的性感偶像。
他又扬眉了。我简直被迷住了。一部分眉毛自行弯曲达一英寸半左右。他耸耸多肉的肩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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