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得斯若有所思地瞪着我。“不算太久。”他说,“有什么好担心的?”
他又看了我几眼,然后摇摇头,说:“我不懂,不过没关系。我们查查看。”他开始翻档案。“不太容易,”他说,“这些人来来去去。单单一个字母不能提供什么线索。”他从一个纸夹抽出一页,翻一翻,又抽出另一页,最后再抽出第三页。他说:“一共三个。阿莫斯·瓦利医生,接骨专家。在阿尔塔迪纳有家大诊所。夜间出诊五十块钱。有两名注册护士。两年前跟州立缉毒组的人有过纠纷,被迫交出处方簿。这份资料不够新。”
我写下名字和他在阿尔塔迪纳的地址。
“还有一位莱斯特·乌坎尼奇先生。耳鼻喉科。好莱坞大道斯托克韦尔大楼。这一位是优秀的医生。可能是门诊,好像对慢性窦管炎很精通。例行公事没什么可疑的。你进去说窦管性头疼,他就替你洗窦腔。当然他得先用麻醉剂麻醉。可是他如果看你顺眼,不见得非用麻醉剂不可。明白吧?”
“当然。”我把这一位写下来。
“这很好,”彼得斯继续看资料说,“显然他的问题出在供货方面。原来我们的乌坎尼奇医生常到爱森纳达【注】外海钓鱼,乘自己的飞机飞过去。”
【注】爱森纳达:位于墨西哥东北部。
“我想他如果亲自带毒品进来,一定维持不了多久。”我说。
彼得斯想一想,摇摇头说:“我不同意。只要他不太贪心,可以永远这样下去。他唯一的大危险在于不满的顾客——对不起,我是指病人——但他可能知道要怎么应付。他已在同一间办公室行医十五年了。”
“你这些资料是哪里来的?”我问他。
“老兄,我们是一个机构,不像你是一匹孤狼。有些资料是客户自己提供的,有些来自内部。卡恩不怕花钱。他愿意的时候,挺会交际的。”
“这段话他听了一定很喜欢。”
“滚他的。最后一位叫韦林杰。将他列档的工作人员已经走了。好像有个女诗人在塞普尔维达峡谷韦林杰的牧场自杀。他经营一个艺术村之类的,供作家和想要幽居及寻求同类的人居住。收费还算合理。听来没什么违法的事。他自称医生,其实没有行医。可能是博士【注】。坦白说,我不知道他的资料为什么被收在这里。除非跟那次自杀有关。”他拿起一张贴在白纸上的剪报,“是的,施用吗啡过量。没有迹象显示韦林杰知情。”
【注】可能是博士:英文中医生和博士是同一个词(doctor)。
我说:“我看好韦林杰。非常好看。”
彼得斯合上档案,啪一声放下。“你只当没见过这个。”他说,然后站起来,走出房间。他回来的时候,我正起身要走。我谢谢他,但他表示用不着。
“听着,”他说,“你要找的人会去的地方可能有几百处。”
我说我知道。
“对了,我听见一些跟你朋友伦诺克斯有关的消息,你可能会感兴趣。我们有一位同事五六年前在纽约碰到一个家伙,特征跟他完全吻合。可是他说那人不姓伦诺克斯,他姓马斯通。当然他可能弄错了。那人一天到晚喝醉酒,所以很难确定。”
我说:“我怀疑是不是同一个人。他为什么要改姓呢?有战争记录可查嘛。”
“我不知道。我们同事目前在西雅图,如果你觉得有必要,等他回来你可以跟他谈谈。他姓阿什特尔菲尔特。”
“多谢帮忙,乔治。这十分钟可真长。”
“说不定哪天我需要你帮忙。”
我说:“卡恩机构不需要任何人帮忙做任何事。”
他用大拇指做了个不礼貌的姿势。我从铁灰色的小办公室告辞出来,穿过接待室。接待室现在看起来还不错。出了小牢房,鲜明的色彩显得合情合理。
第十六章
岔出公路,塞普尔维达山谷底部有两根方方的黄色门柱,一扇五根铁条的大门敞开着。门上有一块铁线吊挂的招牌:私人道路,不准擅入。空气温暖又安静,充满尤加利树【注】的骚味。
我拐进去,顺着一条石子路环绕山肩缓缓上坡,越过一个山脊,从另一边进入浅浅的山谷。谷底很热,气温比公路上高出十或十五度左右。现在我看出石子路末端是一个圆环,围绕着一片边缘镶有白粉漆的石头的草地。我左手边是一个空空的游泳池,看来最空虚的莫过于空游泳池了。池子的三边原应是草皮,上面摆着红木躺椅,椅垫退色得厉害,原先该是蓝色绿色黄色橙色铁锈红,各种颜色都有。镶边有些地方已绽线,纽扣绷开,垫料鼓出来。池子另一边是网球场子的高铁丝网。空游泳池的潜水板曲翘起来,一副倦态。外层的衬垫破破烂烂,金属配件则锈迹斑斑。
【注】尤加利树:是澳大利亚的主要树种,可用来制造精油,叶子是考拉的主要食物。
我开到圆环,停在一栋木瓦屋顶、前廊很宽的红木房子前面。入口有两扇纱门。大黑蝇停在纱网上打瞌睡。常绿且永远灰蒙蒙的加州橡木间有曲径通幽,而橡木林里有乡村小屋散列在山坡上,有些几乎完全被树影遮住。看得见的几栋都是一副荒凉的淡季相。门关着,窗户都罩着网织棉布之类的窗帘。窗台上厚厚的灰尘几乎感觉得出来。
我熄了火,双手放在方向盘上静坐倾听。没有动静。这个地方死寂如古法老的遗骸,只有双纱门里的门扉开着,暗黝黝的屋里有东西晃动。这时候我听见一声轻微而准确的口哨声,有个男人在纱门内出现,把纱门打开,慢慢走下台阶。他这人可太精彩了。
他头戴一顶扁扁的黑色牧人帽,帽带系在颔下;身穿白色丝衬衫,一尘不染,领口敞开,泡泡袖,腕部束得很紧;脖子上歪歪地绑着一条黑色须边围巾,一头短,一头长及腰部。此外还佩戴着一条宽宽的黑色腰带,黑裤子,臀部包得紧紧的,黑得像煤炭,侧面缝有金线,直通到开衩的地方,开衩的两侧都缀有金扣子。脚上穿的是漆皮舞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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