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都凑一起了,”他说,“它们是同一个问题。但我大致了解了。对你这一行来说太微妙了一些。好吧,再见。我今晚飞回纽约。”
“祝你一路顺风。”
他谢谢我,就挂了电话。我忘了说我把他的二十块钱送给服务员了。我想打电话回去告诉他,又觉得他已经够可怜了。
我关上办公室,往维克托酒吧的方向走,想照着特里信里的吩咐,去喝一杯螺丝起子。中途我改变主意。我的心情不够感伤。我到罗瑞酒吧喝了一杯马提尼,吃了一客牛肋眼肉排和约克夏布丁。
回到家,我打开电视看拳赛。不精彩,只是一群拳师跳来跳去的,他们真该为阿瑟·默里【注】工作才对。他们只会出刺拳、蹦上蹦下、佯攻让彼此失去平衡。没有一位出拳重得能吵醒瞌睡中的老祖母。观众嘘声四起,裁判不断拍手叫他们进攻,他们却继续晃来晃去,慌慌张张,戳出左长拳。我转到另一个台,看一出犯罪剧。罪行发生在一个衣橱里,剧中的面孔疲惫又太熟悉,一点儿也不美。对话是填字游戏都不会用的怪字句。侦探用了一个黑人仆役来引进一点喜剧效果。根本用不着,他自己就够滑稽了。广告片很烂,连养在铁丝网和破酒瓶堆的山羊看了都会作呕。
【注】阿瑟·默里:1895年出生于纽约,他17岁开始在夜间教授舞蹈课程。现在世界各地都有阿瑟·默里舞蹈学校。
我关了电视,抽一根卷得很紧的长杆凉烟。对喉咙不错,是好烟草做的,我忘了注意是什么牌子。我正准备睡觉,凶杀组的警探格林打电话给我。
“你大概有兴趣知道,你的朋友伦诺克斯两天前在他去世的墨西哥小镇下葬了。一位律师代表家属到那边参加了葬礼。这回你很幸运,马洛。下回你千万不要想帮朋友逃出国了。”
“他身上有几个弹孔?”
他吼道:“这算什么?”然后他沉默了一段时间,这才过度小心地说:“一个啊,我猜。打脑袋通常一个就够了。律师带回一套指纹和他口袋里杂七杂八的东西。你还想知道什么?”
“有啊,可是你不会告诉我。我想知道是谁杀了伦诺克斯的老婆。”
“咦,格伦茨不是跟你说过他留下一份完整的自白吗?反正报上是这么说的。你不再看报了吗?”
“多谢你打电话给我,警官。你真客气。”
“听着,马洛,”他粗声粗气地说,“如果你对这个案子瞎起什么怪念头,乱开腔会给你惹来很多大麻烦的。案子已经了结,封尘了。对你来说真是幸运。事后从犯在本州要判五年。我再告诉你一件事。我当警察这么多年,深知人坐牢不见得是因为他做了什么,而是法庭上看起来是什么样的。晚安。”
他对着我的耳朵挂了电话。我放下听筒,心想一个良心不安的正直警察随时会装狠。不正直的警察也一样,其实几乎人人如此。包括我在内。
第十四章
第二天早晨,我正要擦掉耳垂上的爽身粉,门铃响了。我走过去开门,看到一双紫蓝色的眼睛。这回她穿棕色麻纱,围一条红辣椒色的围巾,没戴耳环和帽子。脸看起来有点儿苍白,却不像曾经被人推下楼梯的样子。她对我露出迟疑的微笑。
“马洛先生,我知道我不该来打扰你。你可能连早点都还没吃。但我实在不愿到你的办公室,又讨厌打电话谈私事。”
“没问题。进来吧,韦德太太。要不要来一杯咖啡?”
她来到客厅,坐在长沙发上,眼神茫然。她把手提袋在膝上放正,双脚并拢坐着,看起来一本正经。我开了窗,拉起活动百叶帘,从她面前的小几拿起一个脏烟灰缸。
“谢谢你。黑咖啡,不加糖。”
我走到厨房,在一个绿色金属托盘上铺一张餐巾纸。看起来像赛璐珞衣领一样低级。我把它揉掉,拿出一张跟三角小餐巾配套的须边衬布。这套餐饰跟大部分家具一样,是随房子出租的。我掏出两个沙漠玫瑰【注】咖啡杯,倒满,把托盘端进客厅。
【注】沙漠玫瑰:著名的瓷器品牌。
她啜了一口说:“很棒,你真会煮咖啡。”
“上回与人共饮咖啡,刚好在我入狱前。”我说,“我猜你知道我坐过牢,韦德太太。”
她点点头。“当然。你有帮助他逃亡的嫌疑,对吧?”
“他们没说。他们在他房间的一本便条簿上发现我的电话号码。他们问我话,我没答——主要是因为问话方式不当。不过,我想你对这些不会有兴趣。”
她小心地放下杯子,身体向后靠,对我笑笑。我请她抽烟。
“我不抽烟,谢谢。我当然感兴趣。我们有个邻居认识伦诺克斯夫妇。他一定是疯了。听来他不像是那种人。”
我把烟丝装进一个牛头犬式烟斗【注】,点上火。“我猜是这样。”我说,“他一定是疯了。他战时受过重伤。如今他死了,一切都成过去。我想你来不是要谈这件事的吧。”
【注】牛头犬式烟斗:外形粗犷,主要供户外使用。
她缓缓摇头,说:“马洛先生,他是你的朋友。你一定有坚定不移的看法。我想你是一个颇有决断的人。”
我将烟斗内的烟丝捣紧,又点了一次,同时从容不迫地隔着烟斗凝视着她。
“听着,韦德太太。”最后我说,“我的意见算不了什么。那种事天天有。最不可能的人会犯下最不可能的罪。慈祥的老太太毒死全家。健康正常的孩子犯下多起抢劫和枪击案。二十年记录完美无瑕的银行经理原来长期盗用公款。成功、受欢迎、应该很快乐的小说家喝醉酒,把老婆打得住院。我们连自己好朋友的行为动机都不太清楚。”
我以为她会大发脾气,结果她只嘟嘟嘴唇,眯起眼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