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噢,老天!”路易斯低声说,边用手遮住了眼睛,不过他又笑了。查尔顿这样尖刻的老小孩的话不足为信的。
路易斯开始填写蓝十字会寄来的各种长长的表格,上面全是详细的医药和医疗器械名称,路易斯想起史蒂夫说的:每年都是这些东西。路易斯,你为什 么不写上全套心脏移植设备,约值800万美金呢?那可会让他们大吃一惊的!路易斯正全神贯注地想着,微微觉得一杯咖啡下肚挺舒服的。突然史蒂夫的尖 叫声从门厅的候诊室方向传了过来:“路易斯!喂,路易斯!快来!这儿一团糟啊!”
史蒂夫那近乎惊慌失措的声音使路易斯直挺挺地从椅子中站起来,迅速跑了出去。接着他听到一声又尖又细的叫声,然后是一声刺耳的关门声,接着听 到查尔顿说:“别叫了,要不就出去!别叫了!”路易斯冲进候诊室,第一印像就是血,到处都是血。一个护士正在抽泣,另一个面色苍白,正把握成拳头 的手放在嘴里,拉得嘴角歪斜,像变了形的露齿笑。史蒂夫正跪在地上,试着按住地板上孩子不断扭动的头。他抬起头看着路易斯,睁大的眼睛里满含着恐 惧,想说什么,却什么也没说出来。
人们在学生医疗中心的玻璃门外越聚越多,向里面窥视着。路易斯脑子里幻想出一幅不正常的图像:好像一个不到6岁的孩子在早上和快去上班的妈妈 一起在看电视似的。他环顾四周,看到窗户外边也站满了人。他没办法去遮住门,但是窗户还是——
他向刚才尖叫的那个护士厉声说道:“拉上窗帘。”那个护士没立刻去做,查尔顿一拍她的器械盒:“快去,女士!”
护士像上了发条似地动起来,一会儿绿色的窗帘全拉上了。查尔顿和史蒂夫本能地在躺在地板上的男孩和门之间挪动着,尽量不让门外的人看到里面。 查尔顿问:“医生,要担架吗?要是需要就弄一个来。”路易斯蹲在史蒂夫旁边说:“我还没来得及看看他的情况呢。”查尔顿对刚才拉窗帘的护士说:“ 过来。”那个女孩又露出那种嘴角歪斜的痛苦样,她看着查尔顿,低声说:“噢,哎呀!”
查尔顿猛地一拉女孩,让她赶快帮忙,说:“对,看起来让人觉得可怕,但得赶快过来。”
路易斯俯身检查他来缅因大学后见到的第一个病人。这是个大约20岁左右的年轻人,路易斯只花了三秒钟就做出了诊断:年轻人就要死了。他的头有一 半被压碎了,脖子已经折断了,一支锁骨从肿大的扭曲了的右肩膀中戳出来。一种黄色的似脓般的液体从他的头部慢慢地流出来,流到地毯上。路易斯能看 到年轻人的灰白色的大脑,透过一块碎了的头骨还在搏动,就像透过碎了的玻璃一样能看到里面。头部裂口大约有5厘米宽,要是他的头里面有个婴儿的话 ,婴儿都可以从裂口中生出来了,就像宙斯从他的额头生出他的孩子一样。而这个年轻人仍然活着真是令人难以置信。路易斯脑中突然响起了乍得的话:有 时你他妈的都能感觉到它。接着是他妈妈的声音:死亡就是死亡。路易斯有种疯狂的想大笑的感觉。好吧,死亡就是死亡。好家伙,这是确定无疑的了。
“快叫救护车,”路易斯向史蒂夫急促地喊道,“我们——”
“路易斯,救护车已经——”
“噢,上帝啊!”路易斯拍着自己的前额,想起早上见到救护车已经出去了,他看着查尔顿问:“查尔顿,遇到这种情况你们怎么做?没救护车,是叫 校园保卫处的警车还是叫州紧急救护中心的救护车呢?”
查尔顿看上去惊慌失措,神情沮丧——路易斯想,这在她身上可很少见。但是她回答的声音依然镇静自若:“医生,我不知道。在我到校医务室工作以 来,我们从没遇到过这种情况。”
路易斯尽快想了一下,说:“叫校警。我们来不及叫紧急救护中心派他们的救护车来了。他们可以用消防车送他到班格去。至少消防车也有警笛和信号 灯。快去,查尔顿。”
查尔顿出去了,路易斯没看到也没时间理解她眼中那深深的同情。不管他们做些什么,这个年轻人就要死了。即便是当他被抬进来时,学校里的救护车 就停在外面,发动机已经开动了,这个年轻人还是会死掉的。
令人难以置信的是,这个将死的人动起来了。他的眼睛动了动,睁开了。眼睛是蓝色的,虹膜边上全是血。这双眼睛茫然地环顾了一下四周,什么也没 看见。他试图动一下头,路易斯用力地按住他不让他动,因为路易斯想的是年轻人那折断了的脖子,头外伤可能会带来极大的疼痛。
他那头上的洞,噢,上帝啊,他那头上的洞。
路易斯问史蒂夫:“他怎么弄成这样的?”话刚出口,他意识到在这种情况下问这个问题太愚蠢太没意义了,这是个旁观者问的问题。但是年轻人头上 的洞使他感到自己也就是个旁观者,因为谁都无能为力。路易斯接着问:“是警察送他来的吗?”
“是几个学生用毛毯包着送来的。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史蒂夫回答。路易斯马上想到可能发生了什么,这也是他的责任。他说:“快去把他们找来 ,带他们到另一扇门那儿,我要他们随叫随到,但不希望再让他们看到这些可怕的情景了。”
仿佛离开这里会使史蒂夫放松似的,他站起来向门口走去,门一打开,传进来一片激动的、好奇的和迷惑不解的对话声。路易斯也听到了警车的鸣笛, 校警马上就要来了。路易斯觉得难过,但也有些松了口气。
将死的年轻人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音,他试图说话。路易斯能听出一些音节,但听不出来他在说什么。路易斯俯身说:“小伙子,你会好的。”心里却 想着妻子和女儿,胃里一阵难受。他赶紧用手捂住嘴,抑制住自己。
年轻人说:“卡,嘎——”
路易斯环顾四周,发现一时只有自己和年轻人待在一起。隐隐约约地他能听到查尔顿在对护士喊叫着说担架在第二储藏室。路易斯怀疑她们能否找到储 藏室,毕竟这是她们第一天上班。她们倒是很了解各种药品。在年轻人的头部附近的绿色地毯已经渗透了像泥一样的紫色血污,年轻人的脑液已经不再向外 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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