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已说过的,康德的体系在这一点上早被指出的大缺点是“没有无梗的莲花”这句优美的印度谚语的佐证。错误地引证自在之物在这里就是梗,不过是“梗”的也只是引证的方式,而不是对已有的现象承认它有一个自在之物。可是费希特就在最后这一点上误解了康德的体系。[其实]费希特也只能这样,因为他的问题本不在真理而在耸人听闻以促进他个人的目的;所以他有足够的狂妄和轻率以完全否认自在之物而[另]树一个体系。在这体系中,不像在康德那里只有表象的形式方面,而是如费希特所说的连同表象的质地方面,表象的全部内容都是先验地从主观引伸出来的。在这里他完全正确地估计到读者群众的缺少判断力和颟顶心情。群众把恶劣的诡辩,变戏法和毫无意义的胡扯当作证明,以致使他成功地把群众的注意力从康德引到他自己身上来而为德国哲学造成了一个流派;在这一流派中后来有谢林继续发展德国哲学,直至最后在黑格尔无意义的冒牌智慧中达到了它的终点。
前面提到过康德的大错,现在我就回到这一点来。他错在没有适当地分清直观的和抽象的认识,由此便产生了不可挽救的混乱。我们现在就得进一步来考察这种混乱 [情况].如果他鲜明地分开了直观的表象和只是在抽象中被思维的概念,那么他就会把这两者各自放在一边而每次都会知道他在两者之中是和哪一边在打交道。然而事实上可惜并不是这么一个情况,尽管这一责备还不曾露面,因而也许是未曾意料到的。他那经常说到的“经验的客体”,亦即范畴的真正对象,并不是直观的表象,也不是抽象的概念,而是既不同于两者,又同时是两者,是一种完全不知所云的怪东西。这是因为他,尽管似乎不可信,要么是缺乏思考,要么就是缺乏善意在这一点上来和自己把帐算清而对自己和别人说明白他所谓“经验的对象,亦即由于应用范畴而成立的认识的对象”究竟是空间和时间(我的第一类表象)中的直观表象还只是抽象的概念。在他面前,尽管如此奇特,经常是浮现着一种两者之间的中介物。而那糟糕的混乱也就是由此而来的,现在我就必须揭露这种混乱了。为此目的我还得一般地研讨一下[康德]学说的整个原素论部分。
超绝的感性学是这样突出地富于功绩的作品,以至单是这一作品就足以使康德名垂不朽了。这感性学的证明有如此充分的说服力,以致使我把其中表示他的主张的一些命题算作不可推翻的真理,无疑的这也是属于最富于后果的那类真理,随而也要看作世界上最稀有的东西,也就是要看作形而上学一个真正的伟大的发现。由他严密证明了的这一事实,亦即我们有一部分认识是我们先验意识的[这事实],除了说这一部分认识构成我们智力的一些形式之外,根本不容有其他说明。并且与其说这是一种说明,毋宁说这恰好只是这事实本身的一个明确的说法。原来先验并不意味着别的,而是意味着“不是从经验的途径获得,亦即不是从外面来到我们心里的”。然则那不从外面而来就已在智力之中的也正就是智力自己所原有的,是智力自己的本质。如果这个如此这般在智力自身中现有的东西是存在于一般方式,样态中的,而智力的一切对象又必须把自己对智力呈现出来;那么,这就是说智力中原有的东西乃是智力的认识之形式,亦即智力如何执行它这一功能时,一次确定便再不改易的方式和样态。准此,“先验知识”和“智力自有的形式”基本上就只是一件事的两种说法,在一定范围内也就是同义语。
因此我不知道有什么是要从超绝感性学的学说中删去的东西,只晓得有几点是要增补的。原来康德特别是在这一点上没有把他的思想引伸到尽头,也就是说他既已说过(第87页,第五版第120页),一切几何学的知识都在直观中有其直接的证明,却又不摒弃欧几里德的整个证明方法。极可注意的是他的反对者之一、并且是最尖锐的一个,舒尔则(《理论哲学批判》卷二,第241页)就作出了结论说从康德的学说将会产生一种完全不同的治几何学[的方法],和实际上通行的有别。舒尔则以为他是用此反证在反对康德,事实上却是发动了反对欧几里德[治学]方法的斗争而不自知。我这是以本书第一卷第十五节为据而言的。
在超绝感性学对于直观的普遍形式提出了详细的论述之后,人们必然有这样的期待,以为可以得到关于直观的内容的解说了。可以得到关于经验的直观如何进入我们意识的方式,对于在我们[看来]如此真实如此重要的整个这一世界的认识如何在我们心里产生的方式的一些解说了。可是在这一点上,康德的全部学说除了屡次重复过的,并不说明什么的“直观的经验是从外面给与的”一句话外,实在再没包含别的什么了。——所以康德在这里也是一跃而从直观的纯粹形式就达到了思维,达到了超绝的逻辑。就在超绝逻辑开始的地方(《纯粹理性批判》第50页,第五版第74页),亦即康德无法避免不提到经验直观的物质内含时,他就走错了第一步,犯了基本错误。他说:“我们的认识有两个来源,亦即印象的接受力和概念的自发性。前者是接受表象的能力,后者是以这些表象来认识一个对象的能力。由于前者就给了我们一个对象,由于后者这对象才被思维。”——这是错误的:因为我们只是对印象才有接受力,所以印象是从外来的,是唯一“被给与的”。而按康德的说法,印象就已经是一个表象了,甚至已是一个对象了。可是印象并不是别的,而只是官能上的感觉,在运用悟性(亦即因果律)和空间时间的直观形式之后,我们的智力才将这单纯的感觉变为一个表象。从此这表象就作为对象而存在于空间和时间之中,并且和后者(对象)没有别的办法加以区别了,除了是在人们追问自在之物的时候,表象和对象乃是同一的。我在论根据律那篇论文第二十一节里已详细论述了这一过程。悟性和直观认识的职责至此即已完成,并无需加上任何概念和任何思维,因此动物也有这种表象。概念和思维当然可以说有自发性,如果加上概念和思维,那么直观的认识就完全被抛弃了,而另外一种完全不同的表象,即非直观的,抽象的概念就会出现于意识中:这就是理性的作为,不过理性思维的全部内容仍然只是从前此有过的直观和以思维与其他直观,其他概念作比较而来的。可是这样康德就已将思维带进直观里来了,这样就给无可挽救地混淆直观的和抽象的认识打好了基础。这里我正在从事于谴责这种混淆。单就直观本身看,他以为直观是没有悟性的,完全是感性的,所以完全是被动的;而只有由于思维(悟性的范畴)才得把握一个对象。这样他就把思维带进了直观。然后他却又说思维的对象是一个个别的,实在的客体,由此思维[又]损失了它那种普遍性和抽象性的基本特征,所获得的已不是一般概念而是以个别事物为客体。由此他又把直观带入了思维。上述不可挽救的混淆就是从这里产生的,而这错误的第一步的后果又遍及于他的整个认识论。直观表象和抽象表象的完全混淆贯穿着他的认识论的全部而抵于两者之间的一种中介物。他将这种中介物叫做由于悟性及其范畴而认识的对象,而这种认识则称为经验。很难相信康德自己在这种悟性的对象中曾想过什么完全确定的东西,真正明确的东西。这一点我就要以贯穿整个超绝逻辑的绝大矛盾来加以证明。这个矛盾也就是将超绝逻辑笼罩起来的黑暗的真正来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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