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从来不喜欢我,我也从来不喜欢大家,”她想着,“我永远也不能像克劳福家的小孩一样说话。他们总是不停地说啊笑啊,制造噪音。”
她想着那只知更鸟对她唱歌的样子,当她记起它栖息的树顶的时候,她在小径上骤然停下来。
“我相信那棵树在那个秘密花园里——我感觉肯定是,”她说,“那块地方周围都是墙,而且没有门。”
她走回刚才去过的第一个菜园,看到那个老人在挖地。她走到他旁边站着,看着他有一阵子,一副冷淡的小模样。他对她毫不搭理,所以最后还是她开口对他讲话。
“我去了其他的花园。”她说。
“没人拦你。”他老气横秋地回答。
“我去果园了。”
“门口没狗咬你。”他回答。
“没有门通往另一个花园。”玛丽说。
“什么花园?”他粗声粗气地说,停了一下没有挖。
“墙那一边的花园,”玛丽回答,“那边有树——我看得见好多树梢。一只红胸脯的小鸟站在树梢上唱歌。”
她吃惊地看到那张乖戾的、饱经风霜的老脸变了表情。一个微笑慢慢舒展开来,花匠显得大不一样。这一幕让她心想,真奇妙,一个人微笑的时候要好看多了。她以前从没有这么想过。
他转到花园靠近果园的那边,开始吹口哨——声音低柔。她弄不明白一个这么乖戾的人怎么能发出如此殷勤耐心的声音。几乎转瞬之间,有趣的事儿发生了。她听到一道小小的、柔软急促的声音破空而来——是红胸脯的小鸟朝他们飞来,它竟然停在花匠脚下不远的一堆土上。
“这不是它吗,”老人轻声笑起来,他对小鸟说话的口气像对一个孩子。
“纳到哪里去啦,你个厚脸皮的小乞丐?”他说,“到今天才看到纳。纳是不是,今年这么早就开始追女生啦?这也太性急了。”
小鸟把丁点儿大的头偏到一旁,抬头看着他,明亮柔顺的眼睛像两颗黑露水。它好像很熟,一点儿不害怕。它跳来跳去,利索地啄着土,寻找种籽和虫子。这在玛丽心里唤起一股奇怪的感觉,因为它这么漂亮、快乐,这么像人。它有个饱满的小身子,一枚精巧的喙,一双纤细精巧的腿。
“你一叫它就来吗?”她低声私语般问。
“当然,它一准儿来。它长毛学飞的时候我就认识它。它从那个花园的巢里来,它第一次飞过围墙的时候,太弱了,飞不回去。那几天我们交上了朋友。等它再飞过围墙,它们那一窝幼鸟都走光了。它觉得孤单就回来找我。”
“它是什么鸟?”玛丽问。
“你不知道?它是只红胸脯知更鸟。这是世上最友好、最好奇的鸟。它们简直和狗一样友好——要是你知道怎么和它们相处的话。瞅它一边四处啄土一边看我们。它知道我们在说它。”
这个老家伙看来真是世上最奇怪的一景。他瞧着那只身穿鲜红背心的鼓鼓的小鸟,仿佛他既为它骄傲,又珍爱它。
“它是个自满的家伙,”他轻声笑,“它喜欢听到别人谈起它。一个好奇的——上帝保佑我,除了好奇和管闲事,它没有别的喜好。它总来看我在种什么。克兰文鲁爷不想劳神的事情,它全知道。它是这儿的园林总管,它是。”
知更鸟忙碌地跳来跳去,啄着土,不时停下来瞅他们一眼。玛丽觉得它凝视自己的黑露水般的眼睛里全是好奇。真好像它想知道她的一切。“其他的雏鸟飞到哪里去了?”她问。
“没人知道。大鸟把它们赶出鸟巢,让它们自己飞。你还没注意它们就四散开了。这个是懂事的,它知道自己孤单了。”
玛丽小姐朝知更鸟走近了一步,使劲地看着它。
“我觉得孤单。”
她以前并不知道,这正是让她觉得厌烦不顺心的原因之一。知更鸟看着她,她看着知更鸟的一刹那,她似乎明白了。
老花匠秃头上的帽子往后推了推,盯了她一阵。
“你是从印度来的小娃子?”他问。
玛丽点点头。
“怪不得你会孤单。你在这里会比你以前更孤单。”他说。
他又开始挖地,把铁锹深深插入花园肥沃的黑土里,知更鸟忙碌地在周围跳来跳去。
“你叫什么名字?”玛丽询问。
他站起来回答她。
“季元本,”他回答,然后附了一声怪笑,“我自己也孤单,除了它陪我的时候。”他大拇指冲知更鸟一甩,“我就这么一个朋友。”
“我一个都没有,”玛丽说,“我从来没有过。我的奶妈不喜欢我,我从来没和谁一起玩过。”
无动于衷地直言想法是约克郡的作派,老季是个约克郡牧尔上的人。
“纳和我还挺像,”他说,“我们是一种材料做的。我们两个都不好看,都是样子也古怪,脾气也古怪。我们两个脾气一样凶恶,两个人都是,我敢保证。”
这是大实话,玛丽·伦诺克斯从来没有听到对她自己的真相。土著仆人总是最你额手行礼,顺从你,不管你做了什么。她以前从没怎么想过自己的样貌,但是她怀疑自己是不是和季元本一样不招人爱,她还怀疑自己的样子是不是和他在知更鸟来之前一样乖戾。她竟然开始怀疑自己确实“脾气凶恶”。她觉得不舒服。
突然一阵细小的声音波浪般在她附近响起,她转过身。她离一棵小苹果树有几尺远,知更鸟飞到一根枝条上,歌声突发。季元本放声大笑起来。
“它想干什么?”玛丽问。
“它决定跟你交朋友,”老季回答,“它要不是迷上你了,就咒我好了。”
“我?”玛丽说,轻轻走向小树往上看。
“你愿意和我交朋友吗?”她像对一个人一样对知更鸟说,“你愿意吗?”她说话的态度不是硬邦邦的小样儿,也不是专横跋扈的印度样儿,而是轻柔殷勤,季元本和她初听他吹哨时一般地惊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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