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比一个粗俗的王爷好!”玛丽反驳,“他要好上一千倍!”
因为她在两个人里要更强壮,她渐渐占了他的上风。其实真相是,他这辈子从没和自己一样的人吵过架,总体来说,这场架对他大有裨益,虽然他和玛丽都丝毫不知。他把头转向枕头,紧闭双眼,一颗大大的眼泪挤了出来,顺着脸流下。他渐渐为自己觉得悲伤、可怜——不是为别人。
“我没有你自私,因为我一直在生病,我肯定有个包正从我背上长出来。”他说,“我会死的。”
“你不会的!”玛丽毫不同情地驳斥。
他大大地睁开眼睛,带着愤慨。他从没听到人说这样的话。他立刻既狂怒又略为高兴,假如一个人能够二者兼有的话。
“我不会?”他叫,“我会!你知道我会!每个人都这么说。”
“我不相信!”玛丽乖戾地说,“你那么说,不过是让人可怜。我相信你为这个骄傲。我不相信!要是你是个好心孩子,那可能是真的——可是你太难缠了!”
尽管柯林的后背不健全,他从床上坐了起来,带着颇健壮的怒气。
“滚出房间去!”他叫喊着,他抓起枕头,砸向玛丽。他的劲不够扔得远,枕头只是落到她脚下,可是玛丽的脸拧得像个胡桃夹子。
“我这就走,”她说,“而且我不会回来!”
她走到门口,手触到门时,她转身又说。
“我本来要告诉你各种各样有趣的事。”她说,“迪肯带来了他的狐狸和乌鸦,我本来要全部告诉你的。现在我一样都不告诉你!”
她雄赳赳走出去,门在身后关上,她大吃一惊,发现一个专业护士站在那儿,仿佛她一直在偷听,更惊人的是,她在笑。她是个大个子、漂亮、年轻的姑娘,根本不该做专业护士,因为她不能忍受残疾人,她总是找借口把柯林留给玛莎或者随便哪个能代替她的人。玛丽从没喜欢过她,就白白地站在那儿,朝上盯着她,她正站着用手帕捂着嘴咯咯傻笑。
“你在笑什么?”她问她。
“笑你们两个小孩儿,”护士说,“对这个被宠得恶心的孩子,最好的事情就是有个和他一样被惯坏的人站出来和他作对;”她又用手帕捂着嘴笑,“要是他有个小丫头做妹妹,和他干架,没准儿已经救了他。”
“他会死吗?”
“我不知道,我也不关心,”护士说,“他的病有一半是歇斯底里和发脾气。”
“什么是歇斯底里?”玛丽说。
“如果你让他接下来大发脾气,你就知道了——不管怎样,你已经给他歇斯底里的由头了,我很高兴。”
玛丽回到她的房间,和从花园里回来是感觉完全不同。她觉得不顺气、失望,可是丝毫不可怜柯林。她本来企盼着告诉他很多事,她不知把重大秘密告诉他是否安全。她本来已经慢慢觉得可以,但是现在她完全改变主意了。她永远不会告诉他,他可以待在他的房间里,永远呼吸不到新鲜空气,要是他想死就死!他活该!她觉得那么乖戾、冷酷,有几分钟,她几乎忘记了迪肯,忘记了弥漫世界的绿色面纱,忘记了牧尔上吹来的柔风。
玛莎一直在等她,她脸上的烦恼暂时为感兴趣和好奇取代。桌上有个木头盒子,盖子被取掉,现出满满的、齐整的包裹。
“克兰文先生寄给你的,”玛莎说,“看起来里面是图画书。”
玛丽记起她去他房间那天他问她的。“你想要什么东西吗——布娃娃——玩具——书?”她打开包裹,一边猜想着他是不是寄了个布娃娃,还猜想着要是他真的寄了,她该拿它怎么办。然而他没有寄布娃娃。是几本和美丽的书,和柯林的类似,其中两本是关于花园的,满是图片。有两三套游戏,一个美丽小巧的写字盒子,带着金色的花样单字母①。
每样东西都那么好看,快乐渐渐把愤怒挤出了她的脑子。她根本没有指望他能记得她,她冷酷的小心肠变得非常温暖。
“我写得比描得好。”她说,“我用那支笔写的第一样就是给他的信,告诉他我欠他的情。”
假如她和柯林是朋友的话,她会立刻跑去给他看她的礼物,他们会一起看图画,读读园艺书,也许还会试着玩游戏,他会享受乐趣,一次也不会想起他会死,或者把手放到脊柱上察看有没有包鼓起来。他那么做的时候,态度让她难以忍受。因为他自己显得那么恐惧,给她一种不舒服的恐惧感。他说有一天他发觉哪怕很小的包,他就知道他的背开始变驼了。他听到莫得劳克太太对护士窃窃私语,让他有这个念头,他私下里想来想去,直到这个念头牢牢地钉进了他脑子里。莫得劳克太太说他爸爸是孩子的时候,背就显出那种驼样子了。除了玛丽,他从没告诉任何人,多数时候人们所称的“大发脾气”来自他隐藏的恐惧。他告诉玛丽的时候,玛丽曾经可怜过他。
“他不顺气了,累了,就总是开始想这个,”她自言自语,“他今天一直不顺气。也许——也许他今天下午就想着这个。”
她静静地坐着,低头看着地毯,思量着。
“我说我永远不会回去——”她犹豫着,眉头深锁——“可是也许,只是也许,我会去看看——要是他想要我——在早晨。也许他会再用枕头砸我,可是——我想——我会去。”
①花样单字母:一个人名字或者姓的第一个字母,设计成华丽复杂的花样,代表这个人,玛丽·伦诺克斯的花样单字母就该是M或L。类似中国人的印章,也是设计成独特的样子,印在各种东西上表示所有权。
第十七章 发脾气
她早晨起得很早,在花园里工作得很努力,她又累又困,所以一旦玛莎把她的晚饭拿来给她吃完,她很乐意上床去。她头躺在枕头上,一边对自己嘟哝:
“我早饭前出去和迪肯干活,然后——我相信——我会去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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