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是复杂的。
午夜过去了。庄园入睡了,我也得睡了。
诚挚的,
R.F.
* * *
西德海姆
1931年7月 6日
一封电报,思科史密斯?你个蠢蛋。
再也别发了,我求你了——电报会引起别人的注意!是的,我还在国外,没有受到布鲁尔的挂钩工们攻击的危险。把我父母羞辱我的来信叠成纸船,让它沿着凯姆河顺流而下吧。佩特“担心”的原因只是我的债权人正在烦扰他,看看是不是家族里有人丢给他任何银行支票。但是已经断绝父子关系的儿子一方的债务只是儿子自己的,不关其他任何人事——相信我,我已经查过法律规定了。梅特也没有“发疯”。只有想到酒瓶里的酒快被喝干的时候他才会抓狂。
我的面试前天午饭后在埃尔斯的音乐室里进行。并非绝对的成功,稍微委婉一点讲——不知道我在这儿还能待几天,还是没几天可待了。我承认,之前坐在维维安·埃尔斯的琴凳上的确感到激动得有些颤抖。东方风情的小地毯、用旧了的长沙发椅、布莱顿牌碗橱里摆满的乐谱架、贝森朵夫大钢琴、钟琴,这些东西都见证了《俄罗斯套娃变奏曲》和它的联篇歌曲《下降的小提琴协奏曲》的构思和诞生。听到亨德里克推着他的主人朝这个方向走来,我不再窥探,把脸转向了门口。埃尔斯并没有搭理我“我衷心希望您已经康复了,埃尔斯先生”这句问候,他的男仆推着他到面向花园的窗户那里就离开了。“好了吗?”我们单独待了半分钟,他问我。“继续吧,让我感受一下。”问他想听什么。“我还得选曲目?
好吧,你会不会《三盲鼠》?”
于是我坐在贝森朵夫钢琴边,遵照这个梅毒一样的诡异想法,用浓烈的普罗科菲耶夫(注:(1891-1953)前苏联作曲家。)风格演奏了《三盲鼠》。埃尔斯没有发表任何评论。
我继续以一种微妙的风格演奏了肖邦的《F大调宵祷》。他哼哼唧唧地打断了我,说:“想要我用下身脱掉衬裙啊,弗罗比舍?”我又弹奏了V.A.(维维安·埃尔斯)自己的那首《罗德维克·朗凯里的题外话》,但是前两个音节还没弹完,他就开始说那些乱七八糟的脏话。
他用拐棍使劲敲地,说:“自满会让你毫无远见,难道他们在凯斯没有教你吗?”我装作没听见,又弹完了一曲《完美音》。作为焰火表演的最终曲,我把赌注押在斯卡拉蒂(注:意大利作曲家、古钢琴家。)《A大调的第 212首》,它包括让人望而生畏的琶音和弦,演奏它需要高超的技巧。有一两次顿住了,但我可不是想当音乐会独奏者而来面试的。我已经弹完了,V.A.还继续用刚才的奏鸣曲般的节奏摇晃着头,或者他可能正在指挥那片模糊、摇摆着的白杨树林。“真可恶,弗罗比舍,马上滚出我的房子!”说出这样的话可能会让我难过,但不会让我感到奇怪。但是他却认为:“你或许具有一个音乐家的素质。今天天不错。
骑马漫步到湖边,看看鸭子。我需要,呃,一点时间决定你的……才能是否可以派上用场。 ”
一言不发就走了。这个老家伙想留下我,好像是,但是除非我楚楚可怜地感激他,他也许才会答应。如果我的钱包允许我离开,我会雇一辆马车回到布鲁日,放弃整个错误的想法。他在我身后叫住我说:“一些建议,弗罗比舍,免费的。斯卡拉蒂是一个大键琴演奏家,而不是一个钢琴家。不要强迫他染上那样的色彩,而且手指控制不了的音符就不要用踏板来控制。”我暗暗回话说,我需要,呃,一点时间决定埃尔斯的……才能是否可以派上用场。
穿过院子,那里有个脸长得跟甜菜根似的园艺工在清理长满野草的喷水池。我让他明白我想找他的女主人而且要马上——他不是很聪明——他大致朝着涅尔比克的方向挥挥手,比画着驾驶盘的样子。好极了。现在怎么办?看鸭子去,为什么不呢?可以勒死一架子的鸭子,把它们挂在V.A.的衣橱里。心情真的糟透了,于是我模仿鸭子的样子,问这个园艺工:“哪里?”他指指山毛榉树,然后比画着说,沿着这条路走,在路另一边。我出发了,跳过一堵失修的暗墙。还没到山顶,急促的马的奔跑声就向我压了过来,伊娃·范·奥沃特里夫·德·克罗姆林克小姐——从现在起就叫她难看的老克罗姆林克,不然我的墨水就不够用了——骑着她的黑色小马驹朝我跑来。
我向她问好。她骑在马上像包迪西亚王后(注:古不列颠爱西尼人的王后。)一样围着我慢慢转圈,装作毫无反应。“今天湿气好重啊。”我嘲笑般挖苦着,“我真的觉得我们随后会淋雨,你不觉得吗?”她什么也没说。“你的驯马表演比你还优雅。”我告诉她。没反应。
从旷野对面传来噼噼啪啪的枪响,伊娃安慰了一下她的坐骑。那是一匹漂亮的马——它是无辜的。我问伊娃小马叫什么,她把腮边几缕黑色的鬈发往后理了理:“我给它起名叫小马奈菲尔塔利(注:意为最美的女子。),来源于埃及王后的名字,对我来说,她很高贵。”她回答完就转过身去。“她竟然讲话了!”我叫起来,看着这个小女孩骑着马迅速跑开了,直到她变成范·戴克(注:(1599-1641)佛兰芒画家。)的田园画里的一个背影。我打算冲着她以漂亮的抛物线发射炮弹,然后把我的大炮对准西德海姆庄园,以猛烈的炮火把埃尔斯的侧楼炸成冒烟的废墟。想到自己身处的国家,我还是停下了。
从断裂的山毛榉树旁走过,草地向下倾斜延伸到一个装饰华丽、蛙声一片的湖泊。我仿佛看到了未来更美好的日子。一座不牢靠的步行桥连接着小岛和岸边,周围盛开着不计其数的红掌花。不时有金鱼溅起水花,像掉进水里的崭新硬币一样闪闪发光。长着胡须的鸳鸯叫着要面包,它们是衣着光鲜的乞讨者——和我很像。圣马丁鸟用涂了焦油的板子做的泊船棚屋里安了窝。在一排梨树下——这里曾经是一个果园?——我躺下来,无所事事,一个计划在我漫长的恢复期里不断得到完善。一个无所事事的人与懒汉的区别与美食家与暴饮暴食者之间的一样大。看着成双成对的蜻蜓在天空中的乐园里飞舞,它们扇动翅膀的声音甚至就像夹在自行车辐条里的纸片发出的一样,让人心醉神迷。我所躺的地方有棵树,我注视着它须根附近的一条慢缺肢蜥,它正在探索微缩版的亚马逊(注:指巴西的亚马逊河流域地区,主要为热带雨林地带。)。寂静?不完全是。很晚之后才醒来,是被最初几滴雨滴叫醒的。积雨云正在向着临界点积聚。我全速跑回西德海姆,速度快得让我以后还想这么跑,就是为了听听呼啸着钻入耳道里的风声,体验一下倾泻而下的大雨点像木琴的音锤砸在我脸上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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