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的问题是,很难判定我们到底要的是哪样的自由。有人说,在咖啡和茶之间作出选择的真正自由意味着,假如导致一种选择的环境再次出现时(即宇宙中的一切都跟当初作选择时一模一样,包括你的大脑状态也跟当时一样,因为你的大脑也是宇宙的一部分),你很可能在这第二次作出不同的选择。只有环境相同时选择不同,才称得上是自由。这样的自由显然与决定论大相径庭。但是,这种终极的自由怎样才能得到验证呢?宇宙怎样能照原样再来一次呢?假如自由真是这样的,那么,自由的存在必定纯是个信仰。
或许,自由意味着另一回事。也许就是麦克埃所说的不可预测性?你将要做的事是被你所不能控制的因素决定的,但你永远也不能知道,即使在原则上也不能知道你将做什么。这,难道就足以满足对自由意志的要求吗?
另一种自由观认为,某些(不是所有的)事件是有原因的,但我们不能在自然宇宙中找到其原因。具体地说,这种观点认为,我们的精神是外在于物质的世界的(这是二元论哲学),但我们的精神能够以某种方式进入物质的世界,能够影响发生的事件。于是,仅就物质世界而言,并不是所有的事件都是能被决定的,因为精神并不是物质世界的一部分。不过,人们仍可以问,使精神做出其决定的原因是什么?假如其原因来源于物质世界(某些原因显然如此),那么,我们便是又回到决定论那里去了,将非物质的精神提出来便成了放空炮。但是,假如某些原因是非物质性的,我们能因而更自由一些吗?假如我们控制不了非物质性的原因,那么,我们就跟控制不了物质性原因一样,也谈不上什么真正的自由。假如我们能够控制使我们做出自己的决定的原因,那么,又是什么决定了我们如何进行控制的呢?是更多的外在影响(物质的或非物质的),还是我们?“我之所以做出这种选择,是因为我使我自己使我自己使我自己…”,这得“使”到什么时候才到头?我们是不是都必须跌入无穷的倒退?我们能不能说,这因果链条的第一环是自动的,不需要外部的原因?这种自动因的概念,即没有原因的原因是有什么意义的吗?
到目前为止,我们一直对非决定论避而不谈。大多数物理学家会说,决定论与自由意志论之间的争论是无关宏旨的,因为我们知道量子因素已证明决定论是不成立的。但我们在此必须小心谨慎。量子的影响很可能太小,不会对神经原层面上的大脑行为产生多大的影响,但假如真有影响的话,我们肯定就不会有自由意志了,我们肯定会精神崩溃。量子起伏使一个通常不该兴奋起来的神经元兴奋起来(或使通常应该保持兴奋的神经元兴奋消退),这肯定会被看作是对正常的大脑运作的干扰。假如一些电极被植入你的大脑,由一个外人随机地通电或断电,你一定会认为这种形式的干扰削减了你的自由:这个外人“接管了”或至少说是妨碍了你的大脑的运作。你大脑中量子的随机活动难道不是跟“噪音”一样吗?你决定要抬起你的胳膊,有关的神经元也按正确的次序兴奋起来了,可量子起伏打乱了信号,你的胳膊没动,腿倒动了。这难道就是自由?非决定论的致命问题就在这里:因为你的行动不是由你或由什么别的东西决定的,所以,你可能不能够将你的行动置于你的控制之下。
然而,有人仍旧摆脱不了那种虚幻的印象,以为量子因素的确带来一些自由的希望。不错,只要我们神经元的兴奋序列一旦开始,我们就不希望它被打断。但是,有人会说,量子作用也正是在初始阶段才具有重要性。我们可以设想一个神经元已准备好兴奋,只差原子水平的那极微小的扰动来使它兴奋起来。量子论认为,该神经元是否兴奋,是有确定的几率的。实际结果如何是不确定的。精神(或灵魂)就是在这里起了作用。它(下意识地)说:“电子向右运动!”或下了诸如此类的命令,于是,神经元兴奋起来。在这里,精神作用于物质,但却没有违反物理定律,因为神经元无论如何要兴奋起来的可能性显然存在。精神只是触动了一下可能性的天平,使得神经元真的兴奋起来罢了。
然而不幸的是,并没有任何证据证明大脑真有这么微妙的平衡,假如真有,外来的电磁扰动就可能搞乱大脑的作用。而且,精神作用于物质的说法也有我们上面说过的问题——一开始使精神命令电子向右运动的原因是什么?反对用二元论解释精神—肉体问题的人也会强烈反对这种说法,因为他们坚持认为,精神并不是一种能作用于大脑的物质。假如把大脑看成是一种软件,代表大脑的电化学结构,那么,再谈论精神作用于大脑就是又一次混淆层面了。这样的谈论之无意义,就如同把一本小说的出版归因于小说中的一个人物,或把计算机中的一个电路开关的开通说成是程序使它开通的。
上面所说的一切,实际上并没有真正抓住量子论的中心悖论——即精神在决定实在的过程中所扮演的独特的角色。我们前面说过,观察的行为使幽灵般叠加在一起的潜在的实在,凝聚成单一的具体的实在。在没有观察的情况下,一个原子本身是不能做出选择的。我们必须观察,然后才会有某种具体的结果出现。通过选择测量原子的位置或测量原子的运动,你能够决定是创造一个在一个特定位置的原子,还是创造有一个特定速度的原子。这一事实便证实了你的精神在某种意义的确进入了物质世界,且不管这种进入的实质是什么。但现在我们可以再一次问:为什么你决定测量原子的位置而不测量原子的运动?这种建构实在的自由,比起那种我们已司空见惯的自由,即用移动物体的方式(比如,用接触)影响外部世界的自由,难道是更有力的吗?
如今,很多物理学家倾向于接受埃弗列特的所谓多宇宙量子论的解释。埃弗列特的观点(其观点已在第三章简短地讨论过)对自由意志具有奇特的含义。埃弗列特认为,每一个可能的世界实际上都是实在的,同时,所有其他可能的世界也都平行地共存。这些重叠的世界伸延开来供人类选择。可以设想你面临一个选择——要茶还是要咖啡?埃弗列特的解释认为,你一旦进行了选择,宇宙立刻就分为两个岔,在一个分岔里你有茶,在另一个分岔里你有咖啡。这样,你就什么都有!
多宇宙理论似乎是可以满足上面讨论过的选择自由的终极标准。当宇宙分岔时,导致每一种结局的条件在所有的方面都是完全相等的,因为这些条件实际上是在同一个宇宙里。然而,人却做出了两种不同的选择(我们在前面讲过,没有人能够直接证实多宇宙理论,因为所有的人都必定局限于分了岔的宇宙当中的一个分岔里)。然而,这理论虽满足了选择自由的标准,却似乎付出了过大的代价。假如你不得不进行所有的可能的选择,那你还有什么自由可言呢?这自由似乎是过了头,让它自己的成功给毁了。你想选择的是茶,或是咖啡,是二者择一,不是两样都要。
43/74 首页 上一页 41 42 43 44 45 46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