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却好像小小心呛到了。卡罗尔立刻转身看着他。她装出来的医生模样忽然瓦解了。当杰森渐渐和缓下来的时候,她显得很害怕。那一刹那,她不再是医生了,她只是一个母亲,一个眼看着自己的孩子奄奄一息的母亲。
小杰看不到。也许他很幸运吧。他很痛苦地吞着口水,呼吸渐渐恢复正常。
“可是小杰,时间回旋有什么用呢?他让我们更快面临未来的问题,却什么都没有改变。”
他说:“正好相反,一切都改变了。”
昨天晚上,小杰显现出一种矛盾的状况。他讲话愈来愈困难,而且片片断断,然而,他所接收剑的讯息却似乎以倍数在增加。我相信,在那几个小时里,他知道的东西比他讲出来的还要多得多,而且,他讲出来的只是重点。他的话焕发出无比的力量,令人豁然开朗,点燃人类未来命运的无限希望。
他有时候会陷入痛苦挣扎,有时候很辛苦地思索该怎么表达。如果我们略过这些状况,他讲的内容大概就是…
一开始他说:“我们要尝试从它们的观点来看事情。”
它们的观点,也就是假想智能生物的观点。
无论你把假想智能生物当成是一个单一的有机体,或是很多个有机体,总之,它是我们这个银河演化出来的第一个冯·诺依曼式的结构体。那是最原始的自我复制机器,来源已经无从追溯。后代的冯·诺依曼结构体缺乏早期的明确记忆,就好像你我也记不得人类演化的过程。也许它们是某个早期生物文明的产物,但那个生物文明已经无法追溯。也许他们是从另外一个更古老的银河移民过来的。无论如何,今日的假想智能生物源远流长,它们的祖先源自遥远的过去,古老得难以想象。
它们看过像地球一样的星球,看过星球上智能生物的演化,亲眼目睹过他们的灭亡。它们看过的星球不计其数。也许它们还曾经被动地在星际间传送有机物质,散播种子,促成有机生物的演化。而且,它们曾经看过生物文化创造出粗糙的冯·诺依曼式网络。那是生物文化快速复杂化过程中的副产品,但那些网络体系都无法持续很久。它们看过不止一次,它们看过无数次。在假想智能生物眼里,我们这些生物文化看起来和复制体网络差不多,同样怪异,繁殖能力都很强,但也都同样地脆弱。
创造这些简单的冯·诺依曼式网络是永无止境的笨拙举动,而随后那些母星球的生态体系也迅速崩溃。在他们眼里,这一切都像是一个不解的谜,也是一场悲剧。
说是不解的谜,是因为纯生物的生存周期太短了。整个过程在它们看来只是一瞬间,它们很难理解,甚至来不及察觉。
说是悲剧,是因为它们开始认定,这些企图创造网络的生物文化只是一些失败的生物体系。它们认为这些生物文化和它们本身有某种关联。这些生物逐渐发展,朝向真正的复杂化迈进。然而,由于星球上的生态体系是有限的,他们还来不及发展成熟就提前毁灭。
因此,假想智能生物创造时间回旋,是为了保存我们的科技全盛时期,保存我们免于灭亡。在我们之前,在我们之后,其他星球上也曾经产生过几十个类似的文明。假想智能生物也对它们做丫同样的事。不过,它们并不是把我们当成博物馆里的标本,不是放在冷冻柜里展览的标本。假想智能生物是为了改造我们的命运。它们冻结我们的时间,并且利用这段时间把所有类似的生物集中起来,进行一项大实验。这是一项历经几十亿年的漫长实验,如今,最后的结果已经快出炉了。它们要建立一个大幅扩展的生物环境。那些注定要毁灭的生物可以在这个环境里自由发展,甚至最后会相遇,融合在一起。
我一时无法体会个中的含意。“大幅扩展的生物环境是什么东西?比地球还大吗?”
此刻,房间笼罩在一片全然的黑暗中。杰森有时候会猛然一阵抽搐,发出一些无意识的呓语,讲话就中断了。这些内容是我从他断断续续的陈述中整理出来的。我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检查一下他的心跳。他的心跳很快,而且愈来愈微弱。
他说:“假想智能生物能够操控时间和空间。我们身边就看得到活生生的证据。然而,它们的能力并不止于创造时间透析膜。它们能够运用空间曲径把地球和其他类似的星球串联在一起。那是新的星球,人工创造培育的星球。我们可以‘轻易地,、‘瞬间’移动到那些星球上。我们可以通过连接、桥梁、结构,移动到那边去。那是假想智能生物帮我们组合的结构体,使用的材料是死亡星球的残骸——中子星的残骸。真是不可思议。它们耗费了几百万年的时间,慢慢地,慢慢地,以无限的耐性,穿越无垠的太空,把结构体拖到我们的星球上。”
卡罗尔坐在他旁边,我坐在另外一边。每当他又起了一阵抽搐,我就扶着他的肩膀。当他恢复平静却又说不出话的时候,卡罗尔就会轻轻摸着他的头。他眼睛里闪耀着烛光。他眼睛凝视着那一片虚空。
“时间回旋透析膜还在原地,还在运作。不过,控制时间的功能已经关闭了,彻底关闭了……那就是我们看到的闪焰,那是功能关闭时产生的附带现象。现在,时间回旋已经可以穿透了,有一个东西已经可以穿越透析膜进人大气层。一个很大的东西……”
过了一段时口以后,我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当时,我感到很迷惑,我怀疑他可能已经开始陷入痴呆。比喻来说,他陷入一种超过负荷的状态。也就是,他已经陷入一个网络体系了。
当然,我错了。
Ars m。riendi ars vivendi est,这句话的意思是:死亡的艺术就是生存的艺术。当年还在念博士的时候,我忘了在什么地方读到这句话。如今,坐在他身边,我忽然想起这句话。杰森的一·生像个英雄一样,追求真相,寻求启示。杰森虽死犹生。他送给这个世界的礼物,就是真相的果实。他没有私藏这颗果实,而是让全世界自由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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