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炖来吃,”我说,“太可惜了。”
埃斯文冷冷地瞪了我一眼说道:“我们需要蛋白质营养。”说着他就将皮毛扔掉。
埃斯文是对的,通常他都是对的。一只帕斯瑞兽有一二磅肉可吃,那天晚上我吃完了我那一半炖肉。第二天清晨,我们开始爬山时,我推起雪橇来力气陡涨了一倍。
那天我们开始翻山越岭。此时,天气陡变,温度升至冰冻点以上,淫雨霏霏。这时我才明白,为什么在冬天气温上升时格辛人就抱怨,气温下降时他们反倒欢呼。下雨对城里人来说,只是不方便而已,但对旅行者来说,却是一种灾难。整个上午我们都在拉雪橇爬山本森山脉侧面,脚下是深陷、冰冷的雨雪稀泥。到了下午,斜坡上的积雪大都融化了,雪水成河,泥浆与石砾地绵延数英里。雪橇本来是带轮子的车,现在没有了轮子,简直是举步维艰,它不是陷在稀泥里,就是翻转过去。黑夜已经降临,我们还没有找到一个悬岩下干燥的地方或一座洞穴,以便搭帐篷过夜。埃斯文说过,我们这种帐篷只要里面保持干燥,那么在任何天气下我们都可以舒舒服服地睡在里面。“如果你弄不干睡袋,夜间你就会散失太多的体温,我们的给养短缺,不允许那样。不能指望阳光把东西晒干,所以我们千万不能打湿东西。”
然而,这天晚上我们还没有搭起帐篷,东西就全湿透了。我们蜷缩在暖融融的火炉旁,帕斯瑞兽肉炖好了,我们吃上滚烫的炖肉,美味可口,几乎化解了一切烦恼。整整一天我们都在爬山,但雪橇里程计却显示我们只走了九英里。
“这一天我们没有完成任务。”我说。
埃斯文点了点头,利索地敲碎兽骨吸取骨髓。他已经脱掉了湿透的外套,只穿了衬衫、马裤,赤着脚,衣领敞开,动作麻利、强悍、坚韧,满头毛茸茸的光滑头发如同鸟的羽毛在滴水,滴了一些到肩膀上,犹如屋檐滴水,他自己却丝毫没有注意到。他一点也不泄气,他是大地的儿子。
我吃了帕斯瑞兽肉不消化,夜里闹腹绞痛。我睁大眼睛躺在湿漉漉的黑暗里,倾听雨声淅沥。
早饭时埃斯文问我:“昨夜没有睡好吧?”
“你怎么知道的?”其实他睡得很沉,就连我走出帐篷时,他也几乎没有动一下。
他又瞪了我一眼:“出了什么岔?”
“拉肚子。”
他眨了一下眼,粗声粗气地说:“是肉的缘故吧。”
“我想是的。”
“怪我不好。我本该——”
“不要紧。”
“你能行走吗?”
“能。”
阴雨绵绵。海上吹来西风,使即便是海拔三四千英尺高的这里,气温也保持在华氏30多度。漫天灰雾,细雨蒙蒙,能见度极低,四分之一英里外就什么也看不见了。
中午停下来吃点东西时,我觉得不舒服,身体发冷,咽不下食物。我们又继续赶路,现在爬山了。雨下呀下,下个不停。下午早些时候,我们来到一块巨大的黑色悬崖下面,埃斯文叫停下来。我还没来得及脱下挽具,他就差不多搭起了帐篷。他命令我走进帐篷,躺下来。
“我没问题。”我说。
“你有问题,”他说,“进去。”
我服从了,但讨厌他的口吻。他带着过夜必需品走进帐篷时,轮着我来煮饭,我便坐起来动手,他又用同样以先发制人的口气吩咐我躺下来。
“别对我指手画脚的。”我说。
“对不起。”他背向着我,生硬地说。
“你知道我没有生病。”
“不,我不知道,如果你不说实话,我就只好根据你的脸色来判断了。你的体力还没有恢复,旅途又艰难,我不知道你的体能极限如何。”
“我的体能一旦到了极限,就会告诉你的。”
我对他的保护大为恼火。他比我矮一个头,体格像女人,脂肪多,肌肉少,我们一块拉雪橇时,我不得不放慢脚步,怕他跟不上,不得不少使点力气,怕把他拖翻了,犹如一匹雄马同一匹骡子并肩拉车……
“这么说来,你没有生病?”
“没有,只是很疲乏,你也疲乏了。”
“是的,我也很疲乏。”他说,“先前我对你很担忧。我们的路还很漫长呢。”
“今天我们走了多远?”
他莞尔一笑,说道:“六英里。”
第二天我们走了七英里,再一天走了12英里,再过一天我们走出了雨水,走出了云雾,那是我们旅程的第九天。我们已经爬到海拔五六千英尺的高度,脚下是高原,遍布近期造山与硫化过程的痕迹,我们已经进入山本森山脉的火山区域。高原逐渐变窄,乃至成为一道峡谷,峡谷又逐渐变窄成漫长的山脊之间的隘口。我们接近隘口尽头的时候,雨云渐渐稀薄、散开。北风乍起,寒气逼人,完全驱散了雨云,我们左右山脊上方的群峰呈现,山峰上的玄武岩与白雪,背衬着湛蓝的天空,沐浴着骤然而至的阳光,黑白辉映,绚丽灿烂。我们前方,也就是北方,雨过云散,露出蜿蜒曲折的峡谷,覆盖着冰和巨石,组成一道墙横越峡谷,那是冰墙。我们举头仰望,只见冰墙边缘就是大冰川,即戈布宁大冰川,一望无垠,向着遥远的北方伸展。
埃斯文站在我旁边的挽具里,眺望着这壮丽的景象,这不可言说的蛮荒,他感叹道:“我终于见到了这奇观,也不枉自活了一世。”
我也有同感。结束前面的旅途固然是件好事,但最终来说,重要的还是旅途本身。
这些坐南向北的山坡没有下雨,冰川从隘口往下面绵延到冰碛山谷。我们收起车轮,放下滑橇,套上滑雪板,出发了——朝山下往北行进,进入浩瀚、沉寂的大漠,火与冰的大漠,仿若看见黑白分明的大字“死亡、死亡”,赫然醒目,横跨大陆。雪橇奔驰,轻如鸿毛,我们欣喜若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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