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普森点头,用铲子把锅炉的铁炉栅铿锵关上,接着身体倚着铲子,要强森到上面去跟狄葛先生要些咖啡。克罗兹很高兴炉工走了,不过他更高兴炉栅关上了,在走过冰冷的地方后,这里的温度让他有些恶心。
船长必须为这位工程师的命运抱屈。士官长詹姆士?汤普森是一级工程师,毕业于沃威奇的海军蒸气机工厂,全世界训练新一代蒸气动力工程师的最佳机构。但是在这里,在这艘封冻在冰里、一年多来没靠自己用力移动过半英寸的船上,他只穿着一件肮脏的汗衫和普通炉工一起在铲煤。
“汤普森先生,”克罗兹说,“很抱歉,你今天从幽冥号回来后,我一直没有机会跟你说话。你有机会跟葛瑞格先生谈话吗?”
约翰?葛瑞格是旗舰幽冥号上的工程师。
“是的,船长。葛瑞格先生认为等到真正的冬天来了之后,他们就不可能再去修复受损的驱动轴了。即使他们能够钻一条信道到冰下面去,把最后一根螺旋桨换成临时赶工出来的那根,幽冥号在蒸气动力下仍然哪里都去不成,因为新换上的驱动轴本身也弯曲得很厉害。”
克罗兹点头。一年多前,幽冥号死命要在冰里前进时,弄弯了第二根驱动轴。在那个夏天,这艘吨位较重、引擎也较有力的旗舰带头在冰堆中前进,让两艘船有水道可走。但是在他们后来被冰困住长达十三个月以前碰到的最后一块冰,竟然比尚未接受考验的螺旋桨及驱动轴上的铁还硬。那年夏天潜到水里的船员全都冻伤,而且到鬼门关前走了一回。根据他们的说法,不只螺旋桨破裂,连驱动轴也弯曲、断裂。
“煤炭呢?”船长问。
“幽冥号有足够的煤来提供……大概……四个月的暖气,每天只让热水在主舱流通一小时,船长。明年夏天就完全没有煤炭来发动蒸气引擎了。”
如果我们明年夏天能脱困的话,克罗兹想。有了今年夏天的经验(冰没有任何一天有融化的迹象),他现在是个悲观主义者。在一八四六年夏天,他们还能自由行动的最后几周里,富兰克林以非常惊人的速度消耗幽冥号的煤炭存量,他很确定只要能把最后几英里的堆冰撞碎,探险队就可以到达沿着加拿大北岸的西北航道,而在晚秋时,他们就可以在中国喝茶了。
“那么,我们自己的煤炭使用状况呢?”克罗兹问。
“也许足够提供六个月的暖气,”汤普森说,“但前提是,我们把一天有两小时的热水降为只有一小时,而且我建议尽快在十一月之前开始执行。”
那只剩不到两个星期。
“蒸气引擎呢?”克罗兹问。
如果明年夏天冰有软化的迹象,克罗兹打算叫所有幽冥号上还活着的人都挤到惊恐号上来,然后孤注一掷,全力沿着来时路线撤退,顺着布西亚半岛与威尔斯王子岛中间那条无名海峡往上走。两年前他们仓促地从那里航行下来,然后经过沃克角及贝罗海峡,再像软木塞从瓶口被拔出来一样,从兰开斯特海峡退出,接着装上所有的帆并燃烧剩余的煤,“如烟如絮地”前进,向南冲入巴芬湾,必要时连多余的帆桁及家具也拿来烧,从而得到最后需要的蒸气动力,并且尽可能让船行驶到格陵兰周边的开放水域,捕鲸船就可以发现他们。
第3章 克罗兹(8)
不过即使奇迹发生,他们真能从冰中脱困,还是需要蒸气引擎动力来对抗向南流动的冰,以便向北走到兰开斯特海峡。克罗兹和詹姆士?罗斯曾经指挥惊恐号与幽冥号从南极的冰里脱困,不过他们当时是顺着洋流与冰山航行。但现在,在该死的北极里,两艘船却得逆着从北极下来的冰流航行,才能到达可以让他们逃离北极圈的海峡。
汤普森耸了耸肩,看起来筋疲力尽。“如果我们从明年一月一日就关掉所有暖气而还能勉强活到明年夏天,就可以在无冰的状况下……有六天蒸气动力?或者五天?”
克罗兹又点了点头。汤普森几乎给他的船宣判死刑了,不过,这并不表示两艘船上的人只有死路一条。
外面黑暗的走廊传来一些声音。
“谢谢你,汤普森先生。”船长从铁钩上把提灯提起来,离开光亮的锅炉房,踏着积水及黑暗向前走去。
汤马士?哈尼在走廊上等着,他的烛光提灯在气味很差的空气中劈啪燃烧。他把铁杠杆像毛瑟枪般举在前方,用很厚的手套握着,还没把死人房的门闩打开。
“谢谢你来这里,哈尼先生。”克罗兹跟他的木匠说。
没有任何解释,船长就把门闩撬开,进入冷到会把人冻死的储藏室。
克罗兹忍不住把提灯举高,去照亮后面的舱壁,也就是堆放六个用帆布包裹尸体的地方。
那堆尸体正在扭动。克罗兹早猜到了,他预期会看见帆布下面有老鼠在动,不过他发现的竟是:帆布裹尸布上面有一大堆老鼠。有一大立方块的老鼠在舱板上方,边长超过四英尺,几百只老鼠正忙着抢好位置去吃冰冻的死人,尖叫声非常响亮。更多老鼠在脚下,在他和木匠的脚间急速钻来钻去。赶着去吃大餐,克罗兹心想。它们一点也不畏惧提灯的光。
克罗兹把提灯照回船身,在随着船身而倾斜的舱板上朝左舷走去,并且开始沿着倾斜的墙巡行。
在那里。
他把提灯拿靠近一点。
“啊,我会被诅咒到下地狱,还会被当成异教徒吊死。”哈尼说,“对不起,船长,但是我没想到冰移动得这么快。”
克罗兹没有回答他。他弯腰低头,仔细察看船身弯起而凸出的木板。
船身厚木板被挤得向内弯起,与其他地方优雅的弧形相比,这里的木板几乎多凸出一英尺。最内层的木板已经裂开,至少有两条厚木板的一头已经松落。
“天啊!”木匠也弯身站在船长旁边,“这些冰还真是他妈的怪兽,对不起,船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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