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锁,她在学撬锁。“太好了,继续努力。听我说,爱尔芭。”
“嗯,爸爸?”
“什么是时错人?”
“时间坐标错乱的人。”我们坐在唐代瓷龙前面的长凳上,爱尔芭在我对面,两手放在腿上。她看上去和我十岁时一模一样,我真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爱尔芭还没有出生呢,可她已经在这里了,就像落入凡间的雅典娜。我们坦诚相对。
“知道么?这是我第一次见到你。”
爱尔芭笑了,“您好。”她是我见过的最沉着的孩子。我仔细地打量她,她有哪些克莱尔的影子呢?
“我们经常见面么?”
她想了想,“不多。大概已经有一年了。我八岁时见过您几次。”
“我去世那年你几岁?”我屏住呼吸。
“五岁。”天啊,我不知所措了。
“真对不起!我不该说这个的,是吧?”爱尔芭懊悔万分,我抱住了她。
“没关系,是我问你的呀,不是吗?”我深深吸了口气,“妈妈还好么?”
“还可以,就是伤心。”这句话刺痛了我,我再也不想知道别的了。
“说说你吧,学校好吗?你们学些什么?”
爱尔芭咧开嘴,笑了,“我在学校里倒没学到什么,不过我读了所有的史前工具,还有埃及知识,我和妈妈在看《魔戒》,我还在学皮亚佐拉①①皮亚佐拉(Astor Piazzolla), 1921年3月生于阿根廷。他的千余部作品,充满个性的音乐生涯和毋庸质疑的阿根廷风格,影响着世界上一代代最优秀的音乐家。他本人也被称为探戈之父。的探戈。”
十岁就拉这个?天啊。“小提琴?你的老师是谁?”
“爷爷。”刚开始我以为她说的是我爷爷,后来才醒悟过来那是指爸爸。太棒了,要是爸爸肯花时间在爱尔芭身上,那她一定很不错了。
“你水平高吗?”这个问题真无礼。
“是啊,我水平很高。”谢天谢地。
“我的音乐从小就不好。”
“爷爷就是这么说的,”她咯咯地笑了,“可你喜欢音乐的。”
“我热爱音乐。只是我不会演奏乐器,我学不会。”
“我听过安妮特奶奶唱歌了!她长得真美。”
“哪张唱片?”
“我亲眼看见的,在抒情歌剧院,她演《阿伊达》。”
她是个时错人,和我一样。哦,真健忘。“你也时间旅行。”
“那当然,”爱尔芭笑得可高兴了,“妈妈常说我和你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出来的。肯德里克医生还说我是神童。”
“怎样个神法呢?”
“有时,我可以去我想去的任何时间和地点。”爱尔芭一副沾沾自喜的样子,让我好生嫉妒。
“如果你不想走,你可以停下来么?”
“嗯,不行,”她有点尴尬,“不过我还是挺喜欢的,有时候不太方便……不过很有趣,你知道的,对吗?”对,我知道。
“如果你能随心所欲,那就多来看看我。”
“我试过的,有一次我看见你走在马路上,你和一个金头发的阿姨一起。你看上去很忙的样子。”爱尔芭脸红了,就在这一刹那,看着我的仿佛是克莱尔。
“那是英格里德。我认识你妈妈以前,跟她约会过。”我努力回想,那时我和英格在干吗呢,会让爱尔芭这么不自在?我心中一阵悔恨,竟然给这个懂事又可爱的孩子留下了坏印象。“说到你妈妈,我们出去等她吧。”这时我的耳中传来高频嚣叫,真希望克莱尔能赶在我消失前到来。我和爱尔芭起身快步走到大门的台阶那儿。已是深秋了,爱尔芭没穿外套,我用自己的长大衣把她裹在怀里。我靠在一只狮子身下的大理石石墩上,面朝南方,爱尔芭靠着我,从我胸口探出脑袋,她的身体完全裹在我的大衣里,紧贴着我裸露的身躯。天下着雨,车队在密歇根大街上缓缓游动。这个神奇的孩子给我的无穷爱意,令我深深陶醉,她紧紧地靠着我,仿佛是我身体的一部分,仿佛我们永远不会分离,仿佛我们拥有一整个世界的时间。我紧紧地粘在这一刻上,与疲乏斗争,与时间强大的引力抗衡。让我留下来吧,我哀求我的身体,上帝啊,时间之父,圣诞老人,一切可能听到我呼唤的神啊!就让我见见克莱尔吧,我会带着平静的心回去。
“妈妈在那!”爱尔芭叫起来。一辆我并不熟悉的白色轿车正加速驶向我们,在十字路口突然停下,克莱尔跳了出来,任凭车子在路中央阻碍着交通。
“亨利!”我试着朝她奔去,她也奔了起来,我瘫倒在台阶上,手臂仍竭力伸向克莱尔:爱尔芭抱着我,大声呼喊着什么。克莱尔离我只有几步远了,我用尽我全部的意志,看着咫尺天涯的克莱尔,奋力清晰地说出:“我爱你。”然后就消失了。该死,真该死!
门罗街停车库里的插曲
……
二六年一月七日,星期一(亨利四十三岁)
亨利:天很冷,非常非常冷,我躺在雪地里。这是哪儿?我试图坐起来,腿麻木了,感觉不到脚的存在。我在一片没有房子、没有树木的空地上,我在这儿有多久了?已是夜晚,我听见车流,我用手掌和膝盖把自己支撑起来,抬起头,我在格兰特公园里,早已关门的美术馆,黑黑地兀立在几百米的雪地之外。密歇根大街上那些漂亮的建筑物一片沉寂,车流沿着湖滨大道①①芝加哥作为全世界最美丽的城市之一,最为精华的部分正是沿着密歇根湖岸的湖滨大道。前进,车前灯划破黑暗的夜晚,湖对岸倒有些星星点点的灯光,即将拂晓,我需要离开这里。我需要一点温暖。
39/41 首页 上一页 37 38 39 40 41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