亨利和克莱尔在生活中第一次相遇的时候,亨利二十八岁,克莱尔二十岁。他们一见钟情。为了克莱尔,亨利用心地清理了自己的生活,跟他的情人英格里德一刀两断。三年后,他们结了婚。但对于克莱尔来说,那并不是她跟亨利的第一次见面,她六岁的时候,就见到他了,见到了三十六岁的亨利,而且此后,她还多次见到过他。
六岁的时候,克莱尔听见亨利对她说:“我来自未来。我是时间旅行者。在未来我们俩是朋友。”十一岁的时候,克莱尔跟同学一起玩占卜板游戏,结论是,她未来的老公叫“亨利”。十三岁的时候,克莱尔对亨利的思念达到了炽热的程度:“我极度需要他在这里,需要他用手触摸我的身体。尽管此刻,他只是我身上的雨。而我一个人,渴望着他。”十七岁的时候,克莱尔对亨利说:“我不会离开你的,即使你总是离开我。”她“每天,每分每秒”地想念着亨利。十八岁的时候,克莱尔迫不及待地向未来的亨利献身。二十岁的时候,克莱尔满怀喜悦告诉她的朋友:“我爱他,他是我的生命。我一直在等他,用我的一生等他,现在,我终于等到了……”
亨利和克莱尔并不是道德上的完人。在时间旅行中,亨利总是裸体出现,他需要衣服和食物,为此他学会了偷盗,有时是抢劫。克莱尔也曾经借亨利之手,羞辱了一个欺负过他的男生。而且在婚后,为了拥有一座可心的房子和一间独立的工作室,她容忍了亨利在彩票和股票上所作的手脚。这是作者的聪明之处。她让亨利和克莱尔看起来更像是生活中的普通人,而不是不食人间烟火的神灵鬼怪。此外,还有亲情和友情,还有嫉妒、烦恼和尴尬,都恰到好处地穿插在文本之中,像贴身内衣一样衬托出当下的生活氛围,几乎无可挑剔。
结婚之后,亨利和克莱尔的生活依然被时间旅行所困扰。亨利渴望回到正常的生活秩序中来,为此他求助医生,但毫无效果。克莱尔的忍耐也达到了极限:“我真想过去亲吻他,然后再宰了他,颠倒过来也可以。”这听起来更像是气话。然而此后不久,真正的分别终于不可逆转地降临了。2007年元旦,新年的钟声响过之后,在时间旅行的途中,亨利被一颗来自1984年的来复枪子弹击中。他死了。他的年龄在四十三岁上永远地停止了。克莱尔的等待却还在继续。她希望亨利能来看她,从四十三岁或者四十三岁以前的年龄来看她。她终于等到了那一天。2053年夏天的一个早晨,八十二岁的克莱尔终于等到了四十三岁的亨利。她绽放出满脸的欣喜,步履缓慢地向他走去。他把她拥入怀中。这一刹那,克莱尔一定会想起亨利临终前留给她的那封信,想起那封信的最后一句话:“我爱你,永永远远。时间没有什么了不起。”
我很愿意承认,对这部作品的阅读,是一次比较少见的愉悦之旅。它告诉我,对于一部精彩的小说而言,四十二万字的篇幅,并不算长。它同时也告诉我,作为第一次尝试长篇小说创作的作家,奥德丽·尼芬格几乎向世界上所用的同行,都提出了关于想象力的挑战。作者能够巧妙地把科幻的情节和现实的人生合二为一,同时满足了读者的猎奇心理和感动的期待,让我们在虚幻的漫步中流下真实的泪水。
我的阅读在2007年5月3日的黄昏结束。当天晚上,我陪同妻子和女儿到一个名叫韩园的饭店里吃饭。在四周嘈杂的人声里,我突然想起了克莱尔。此时此刻,在遥远的芝加哥,三十五岁的克莱尔在做什么呢?
时间裸奔者的爱情宣言
文/云也退
玄幻对我而言远不是个清晰的概念,就连更有传统的“科幻”文学都没怎么接触过。在看到“时间旅行者”这一词眼时,我头脑中的第一反应是台湾大宇公司开发的经典RPG游戏“轩辕剑”系列,其外传“苍之涛”讲述了两个历史人物分别在自己的时代逆时间之流而上,企图改变日后历史的故事。其中,来自东晋的桓远之和来自前秦的慕容诗一先一后回到春秋秦晋时期,分别遭遇到自己的“前身”,或者邂逅另一个时代中的自己。
慕容诗遇到了千年以前的车芸和另一段历史中的苻殷,她们与慕容共有一个灵魂,但是谁也不认识谁。这是“苍之涛”作者的设定:历史因某种人为的原因被改变后,会产生多股平行发展的情况,在各股历史之间游荡的同一个灵魂寄寓于不同空间的不同肉身中,彼此互不相认,只是内心会隐有共鸣。总之,时间的可逆、历史的可改变导致了叙事线索的复杂多元——所有编故事的人都能从中看到巨大的挑战。
奥德丽·尼芬格在编她的故事时也必须作出一系列的设定:男主人公亨利·德坦布尔的时间旅行决不能是无节制的——不能让他一气倒退300年,钻进北美印第安部落围着篝火跳舞;也不能让他随随便便就前进300年,偷回一张外太空居民的房产证。亨利退得最深的一次旅行也不过是从1988年退回1968年的某一天,24岁的他在博物馆遇见了5岁的自己,那时未来的妻子克莱尔还没出生,过了九年,克莱尔6岁的时候,遇见了从世纪之交退回来的亨利。这是他们的第一次相遇。小说作者给这次邂逅设计了一个郭德纲式的开场白:光着身子的亨利向小姑娘打招呼:“地球人,你好。”
如果一个人可以退回过去,那么他的生活就可以像亨利提到过的“莫比乌斯带”一样成为一个混沌的环,只要他愿意,可以不停地躲进过去,回避真实的命运。如果他真实的一生走完了,那就好比一根莫比乌斯带被从中间剪开,封闭的一环上又套一环,供昔日的他不断幽灵般地重现。所以这样一来,看似神通广大的时空旅行者必然会陷入困惑:我的真实生活究竟是什么样子的?遇到了如此多的“我”,哪一个“我”才是真正的我?在“苍之涛”里,人回到千年以前是为了改变千年以后自我和民族的命运,他们并不认识那时候的自我,而尼芬格的《时间旅行者的妻子》里,回到20年前的亨利一次次遇见、认出了童年时代的自己、克莱尔、健在时的父母亲等等许多人,却似乎无从影响自己人生的轨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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