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脱下长裤,对折起来挂在衣橱里:“我敢肯定没有问题。”
“只不过我不知道我们要去哪里,所以我不知道该怎么收拾。”
他转过身,我不知道我是不是看见了他眼睛里一闪而过的恼意。“我先看一下,然后我们再把袋子放上车。没问题的,谢谢你开了个头。”他坐在梳妆台旁边的椅子上,穿上了一条退色的蓝色仔裤。我注意到仔裤正面有一条熨出来的清晰折痕,体内那个二十多岁的我几乎控制不住地觉得他很好笑。
“本,”我说,“你知道今天我去过哪里?”
他看着我。“是的。”他说,“我知道。”
“你知道纳什医生?”
他转身背对着我。“是的。”他说,“你告诉我了。”我能看见他在梳妆台旁的镜子里的倒影。我嫁的男人变出了三个影子。我爱的男人。“一切。”他说,“你全都告诉我了,我什么都知道。”
“你不介意吗?我去看他?”
他没有回头:“我希望你原来在去看他之前就先告诉我。不过,不,我不介意。”
“我的日志呢?你知道我的日志吗?”
“是的。”他说,“你告诉我了,你说它起了作用。”
我有了一个念头:“你读过吗?”
“没有。”他说,“你说那是个人的私密,我绝对不会看你私密的东西。”
“不过你明白我知道亚当?”
我看见他缩了一缩,仿佛我的话狠狠地击中了他。我有些惊讶,我原以为他会高兴的,为他不再需要一遍又一遍地告诉我亚当的死而高兴。
他看着我。
“是的。”他说。
“一张他的照片都没有。”我说。他问我是什么意思。“到处都是照片,可是没有一张是他的。”
他站起身向我走来,坐在我身旁的床上。他握住了我的手。我真希望他不再这么对待我:把我看得这么脆弱,好像一碰就会碎掉,好像真相会让我崩溃。
“我想给你个惊喜。”他说。他伸手到床底找出了一个相册。“我把它们放在这儿了。”
他把相册递给我。相册沉甸甸的,是黑色,本来是仿照黑色皮革风格进行的封面装订,可惜看起来并不像。我翻开封面,里面是一堆照片。
“我想把照片放好。”他说,“今天晚上作为礼物给你,可是时间不够了。我很抱歉。”
我一张张地看着这些照片,它们乱成了一团。照片里有婴儿时期的亚当,小男孩亚当。这些一定是原来放在金属盒子里的相片。有一张引起了我的注意。这张照片里的亚当是个年轻人,坐在一个女人身边。“他的女朋友?”我问。
“其中一个女朋友。”本说,“他和这一个在一起的时间最长。”
她很漂亮,金发碧眼,头发剪得短短的。她让我想起了克莱尔。照片中的亚当直视着镜头,笑着,她微微扭头望着他,脸上又是幸福又有些不满。他们之间充满了心照不宣的气氛,仿佛他们跟镜头后面的那个人——不管他是谁——正在一起分享一个好笑的笑话。他们很开心,想到这个我也开心了起来。“她叫什么名字?”
“海伦,她叫海伦。”
我心里一寒,意识到我想到她的时候使用的是过去时,下意识地觉得她也死了。一个念头冒了出来;如果死的人是她呢,但我接着压下了这个念头,不让它生根发芽。
“他死的时候他们还在一起吗?”
“是的。”他说,“当时他们在考虑订婚。”
她看上去如此年轻,一脸跃跃欲试的表情,她的眼睛折射着五光十色的未来,生活对她来说充满了可能性。她还不知道即将要面对的、难以承受的痛苦。
“我想见见她。”我说。本从我手里拿走了照片,他叹了口气。
“我们没有联系了。”他说。
“为什么?”我说。我已经在脑子里计划好了,我们可以互相安慰。我们会分享一些东西,一种共识,一份深深埋藏在我们所有人心中的爱,即使不是为了对方,也至少是为了我们都失去了的东西。
“吵过架。”他说,“一些难以处理的事情。”
我看着他,我可以看出他并不想告诉我。那个写信给我的男人,相信我、照顾我的男人,因深爱我而离开我却又回来找我的男人,似乎已经消失了。
“吵过架?”
“吵过架。”他说。
“是在亚当死前还是之后?”
“都有。”
寻求支柱的幻想破灭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心烦意乱的感觉。如果亚当和我也曾经吵过架怎么办?他一定会站在他的女朋友一边,而不是选择他的母亲吧?
“亚当和我关系亲密吗?”我说。
“噢,是的。”本说,“直到你不得不去医院,直到你失去了记忆。当然那以后你们也很亲密,是你能做到的最亲密的程度。”
他的话像一记重拳一样击中了我。我意识到在他的母亲患上失忆症时亚当还只是一个蹒跚学步的婴儿,理所当然我从来不认识我儿子的未婚妻,每天我见到他都像第一次见面。
我合上了相册。
“我们能带上这本相册吗?”我说,“我想待会再仔细看看。”
*****
我们喝了点东西,我把行装收拾起来,本在厨房里冲了些茶,然后我们钻进了车里。我查看过确实带了手提袋,日志还装在里面。本往我给他准备的包里加了几件东西,还带上了另外一个包——是他今早上班带着的皮革挎包——加上从衣橱深处找出的两双徒步靴。他把这些东西塞到行李箱的时候我站在门边,然后等着他检查确保门都已经关好、窗户已经全部锁上。我在问他路上要花多少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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