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叹了口气。“没有。”过了一会儿他说,“他没有受苦。他们觉得过程一定很快。”
我看着他坐的地方。他没有看我。
你在撒谎,我想。
我看到了亚当,他在路边流血至死,我把这个念头赶出脑海,转而用虚无充塞了思维,一片空白。
我的脑海里开始天旋地转。一个个问题。我不敢问的问题,怕答案会让我无法忍受。他还是孩子的时候是什么样子,少年时候呢,成人之后呢?我们亲密吗?我们吵架吗?他幸福吗?我是个好妈妈吗?
而且,那个骑着塑料三轮车的小男孩最终怎么会在地球的另一端被杀害?
“他在阿富汗做什么?”我说,“为什么会在那儿?”
本告诉我那时我们在打仗。反恐战争,他说,尽管我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他说在美国发生了一次非常可怕的袭击,导致数以千计的人死亡。
“结果我的孩子死在阿富汗了?”我说,“我不明白……”
“这很复杂。”他说,“他一直想参军,他以为他在尽他的责任。”
“他的责任?你觉得这是他在做的?他的职责?你为什么不劝他做点别的?什么都行?”
“克丽丝,这正是他想要的。”
有那么一个糟糕的时刻,我几乎笑了起来:“让自己送命?这就是他想要的?为什么呢?我甚至从来不认识他。”
本沉默了。他紧紧地握住我的手,一滴又热又咸的眼泪淌过了我的脸,接着是另一滴,后来越来越多。我抹去眼泪,生怕一开始哭就永远停不下来。
我觉得我的脑子开始关闭,它要清空自己,退回到虚无。“我甚至从来不认识他。”我说。
过了一会儿,本拿来一个盒子摆在我们面前的茶几上。
“我把这些放在了楼上。”他说,“为了安全起见。”
提防什么?我想。这是个金属质地的灰色盒子,人们可能会用这种盒子放钱或者重要文件。
不管里面放了些什么东西,一定很危险。我想象着野生动物,蝎子和蛇,饥饿的老鼠,有毒的蟾蜍。或者是无形的病毒,带放射性的东西。
“为了安全起见?”我说。
他叹了一口气:“这里有些东西,如果你自己偶然发现的话对你不好。”他说,“最好是让我向你解释清楚。”
他坐到我身边打开了盒子,除了文件我什么也没有看到。
“这是婴儿时候的亚当。”他说着拿出一沓照片,递给我一张。
照片上是我,在大街上。我正向着镜头走来,一个婴儿——亚当——被袋子绑在我的胸前。他的身体朝向我,但他正扭头看着拍照片的人,脸上的笑容跟没有牙的我差不多。
“你拍的?”
本点了点头。我又看了一遍。它已经被磨损了,边缘染上了色,颜色退得好像它正被慢慢地漂白。
我。一个婴儿。这似乎并不真实。我努力告诉自己我曾是一个母亲。
“什么时候?”我说。
本的目光越过我的肩膀落在照片上。“他有大约6个月大了,那么,”他说,“让我们来看看,这一定是1987年左右。”
那时我27岁。现在已经过了一辈子。
我儿子的一辈子。
“他是什么时候生的?”
他把手又伸进箱子里,递给我一张纸。“1月。”他说。纸是黄色的,有点脆。是一张出生证明。我默默地读着它。他的名字在上面,亚当。
“亚当·韦勒。”我大声念了出来,念给我自己听,也是念给本听。
“韦勒是我的姓。”他说,“我们决定他跟我姓。”
“当然。”我说。我把文件捧到面前。虽然蕴涵了这么多含义,它却是如此之轻。我想一口气把它吸进来,让它成为我的一部分。
“这儿。”本说。他从我手上拿走出生证明叠起来。“还有其他照片。”他说,“如果你想看的话?”
他递给我更多照片。
“我们没有太多。”我在看照片时他说,“丢了不少。”
他的话听起来仿佛它们是留在火车上或交给陌生人保管了。
“是的。”我说,“我记得,我们遭过一次火灾。”我不假思索地说出了口。
他奇怪地看着我,眯起眼睛紧紧地抿住。
“你记得?”他说。
突然间我不太确定。是他今天早上告诉我关于火灾的事还是我记起哪天他告诉我的?还只是我早饭后在日志里读到过?
“嗯,你告诉我的。”
“我有吗?”他说。
“是的。”
“什么时候?”
什么时候?是今天早晨,还是几天前?我想到了我的日志,记起了在他上班后读它的情景。他告诉我关于火灾的事情是在我们坐在国会山的时候。
我可以告诉他我的日志,可是某些事情让我没有办法开口。对于我已经记起一些事情他似乎并不开心。“在你去上班之前?”我说,“在我们翻剪贴簿的时候。你一定说过,我想。”
他皱起了眉。向他撒谎的感觉十分糟糕,可是今天暴露的真相已经太多,我实在无力承受更多了。“不然我怎么会知道?”我说。
他直直地凝视着我:“我想是的。”
我顿了一会儿,看着手里的照片。它们少得可怜,而且可以看到盒子里的也不多。难道我所拥有的、记录我儿子一生的就只有这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