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我回到了现实,回到了我站的浴室里,但又闭上了眼睛。我想要记起他在学校的时候那副少年的模样,或者想象他与我或他的父亲在一起。但我不能。每当我试着引出回忆,它们便抖动飘浮着消失了,像一片风中的羽毛,每次有一只手伸出去够它,它便改变了方向。相反我看见他拿着一个正在滴水的冰激凌,接着是他脸上有甘草霜的一幕,再下来是他在汽车后座上睡觉的情景。我所能做的只是看着这些记忆来来去去,速度飞快。
我费了全身的力气才压住去撕面前照片的冲动。我想把它们从墙上撕下来,寻找有关我儿子的证据。恰恰相反,仿佛担心任何一个小小的动作都可能让我的手脚背叛理智,我站在镜子前一动不动,身上的每一块肌肉都绷得紧紧的。
壁炉上没有照片。没有墙上挂明星海报的少年卧室。洗衣房和要熨烫的衣服里没有T恤。楼梯下的柜子里没有破破烂烂的训练鞋。即使他只是离开了家,还是会有一些证据表明他的存在,对吧?一些线索?
但是没有,他不在这所房子里。我打了一个冷战,意识到仿佛他不存在、他从来没有出现过。
我不知道我在洗手间里站了多久,就这样看着没有他的地方。10分钟?20分钟?1个小时?不知道什么时候我听到前门传来钥匙声响和本在垫子上擦鞋的声音。我没有动。他走进厨房,走到餐室,然后对着楼上喊,问是不是一切都好。他听上去有点不安,声音里有今天早上我没有听到的紧张语气,但我只是含糊地说是的,我没事。我听见他进了客厅,啪的一声打开电视。
时间停止了。我的头脑里一片空白,唯一的想法是一定要知道我的儿子发生了什么事,却又担心可能会找到的答案。这两者完美地糅合在了一起。
我把日志藏在衣柜里下了楼。
我站在客厅的大门外。我试着放慢自己的呼吸,但做不到;我发出的是一阵阵沉重的喘息。我不知道该对本说什么:我怎么告诉他我知道亚当的事了?他会问我是怎么知道的,那我又该怎么说?
不过没有关系。什么也不重要,什么也没有比了解我儿子重要。我闭上了眼睛,当觉得已经尽可能地平静下来时我轻轻地推开了门,感觉到门滑过了粗糙的地毯。
本没有听见。他坐在沙发上看电视,腿上放着一个碟子,里面有半块饼干。我感到一阵怒火。他看上去这么轻松愉快,脸上挂着笑容。他哈哈大笑起来。我想冲过去抓住他大声叫喊,直到他告诉我一切,告诉我为什么他瞒着我不提小说,为什么把关于我儿子的证据藏了起来。我想命令他把失去的一切还给我。
但我知道这没有什么好处,相反我咳嗽了一声。一声轻轻的、微微的咳嗽,意思是说我不想打扰你,但是……
他看见了我,露出了微笑。“亲爱的!”他说,“你来了!”
我走进了房间。“本。”我说。我的声音紧绷绷的,听起来很陌生。“本,我要和你谈谈。”
他的笑容消失了,变成了一脸不安。他起身向我走来,餐碟滑到了地上。“出了什么事?亲爱的,你没事吧?”
“有事。”我说。他停在离我大约1米远处,伸出双臂让我投入他的怀抱,但我没有过去。
“出了什么事?”
我看着我的丈夫,看着他的脸。他似乎并不慌乱,似乎他已经经历过这种场面,对这种歇斯底里的时刻并不陌生。
我再也压不住我儿子的名字了。“亚当在哪里?”我喘着气说,“他在哪儿?”
本的表情变了。惊讶?还是震惊?他吞了一口唾沫。
“告诉我!”我说。
他抱住了我。我想把他推开,却没有动手。“克丽丝。”他说,“拜托,冷静下来。一切都很好。我可以解释一切。好吗?”
我想对他说不,事情并不好,但我什么也没有说。我掉转头不看他,把脸埋进他的衬衫的褶皱里。
我发起了抖。“告诉我。”我说,“拜托,现在就告诉我。”
我们坐在沙发上。我坐在一头,他在另一头,这是我所能接受的两人间的最近距离。
我不想他说话,但他说了。
他又说了一遍。
“亚当死了。”
我觉得自己缩紧了身体,像一只软体动物一样紧绷绷的。他的话像铁丝网一样锋利。
我想到了从奶奶那里回家时看到的挡风玻璃上的那只苍蝇。
他又开口说话:“克丽丝,亲爱的。我很抱歉。”
我感到愤怒,生他的气。浑蛋,我想,即使我知道那不是他的错。
我强迫自己开口:“怎么会?”
他叹了口气:“亚当参军了。”
我哑口无言。一切都消退了,除了痛苦什么也没有剩下。疼痛浓缩到一个点上。
一个我甚至不知道有过的儿子,他成了一名士兵。我突然冒出了一个念头。荒谬。我的母亲会怎么想?
本又开始讲话,断断续续地冒出一些词:“他曾经是一名皇家海军。驻扎在阿富汗。他被杀害了。就在去年。”
我吞了一口唾沫。喉咙很干。
“为什么?”我说,“怎么会这样?”
“克丽丝——”
“我想知道。”我说,“我一定要知道。”
他伸出手握住我的手,我让他握了,他身体没有靠近让我松了一口气。
“你并不想知道全部,对吧?”
我的怒火喷涌了。我忍不住。愤怒,还有恐惧。“他是我的儿子!”
他扭开头,眼睛盯着窗口。
“他在一辆装甲车里。”他说。语速很慢,几乎是低声细语。“他们在护送部队。路边有个炸弹。一个士兵活下来了,亚当和另外一个却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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