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你不是告诉我,这礼拜得画好一幅画吗?”
“思特里克兰德在我画室里画画儿呢。”
“哦?”
“我提议叫他在那里画的。他身体还不够好,还不能回到自己的住处去。我本来想我们可以共用那间画室。在拉丁区很多人都是合伙租用一间画室。我本来以为这是个好办法。一个人画累了的时候,身边有个伴儿可以谈两句,我一直以为这样做会很有趣。”
这些话他说得很慢,每说一句话就非常尴尬地停歇好半晌儿,与此同时,他的一对温柔的、有些傻气的大眼睛却一直紧紧盯着我,只是在那里面已经充满了泪水了。
“我不懂你说的话,”我说。
“思特里克兰德身边有人的时候不能工作。”
“去他妈的,那是你的画室啊。他应该自己想办法。”
他凄凄惨惨地看着我,嘴唇抖个不停。
“出了什么事了?”我问,语气很不客气。
他吞吞吐吐地半天没说话,脸涨得通红。他看了看墙上挂的一张画,脸色非常痛苦。
“他不让我画下去。他叫我到外边去。”
“你为什么不叫他滚蛋呢?”
“他把我赶出来了。我不能同他动手打架呀。他把我的帽子随后也扔了出来,把门锁上了。”
思特里克兰德的做法使我气得要命,但是我也挺生自己的气,因为戴尔克-施特略夫扮演了这样一个滑稽角色,我居然憋不住想笑出来。
“你的妻子说什么了?”
“她出去买东西去了。”
“他会不会也不让她进去?”
“我不知道。”
我不解地看着施特略夫。他站在那里,象一个正挨老师训的小学生。
“我去替你把思特里克兰德赶走怎么样?”我问。
他的身体抖动了一下,一张闪闪发光的面孔涨得通红。
“不要。你最好什么也不要做。”
他向我点了点头,便走开了。非常清楚,由于某种原因他不想同我讨论这件事。我不懂他为什么要这样。
二十八
一个星期以后我知道谜底了。这一天我一个人在外面吃了晚饭,饭后回到我的住处。大约十点左右,我正坐在起居间看书,忽然,门铃暗哑地响起来。我走到过道上,打开门,站在我面前的是施特略夫。
“可以进来吗?”他问。
楼梯口光线很暗,我看不清他的样子,但是他说话的声音却使我吃了一惊。我知道他喝酒从来不过量,否则我会以为他喝醉酒了。我把他领进起居间里,叫他坐下。
“谢天谢地,总算找到你了,”他说。
“怎么回事?”我问;他的激动不安的样子叫我非常吃惊。
进到屋子里面,我可以清清楚楚地打量他了。平时他总是穿戴得干净整齐,这次却衣冠不整,突然给人以邋里邋遢的感觉。我一点也不怀疑了,他一定是喝醉了。我对他笑了笑,准备打趣他两句。
“我不知道该到哪儿去,”他突兀地说了一句,“刚才来了一次,你不在。”
“我今天吃饭晚了,”我说。
我的想法改变了;他显然不是因为喝了酒才这样嗒然若丧。他的脸平常总是红扑扑的,现在却一块红、一块白,斑斑点点,样子非常奇怪。他的两只手一直在哆嗦。
“出了什么事了吗?”
“我的妻子离开了我了。”
他费了很大力气才把这几个字说出来。他抽噎了一下,眼泪沿着胖乎乎的面颊一滴滴地落下来。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我最初的想法是,她丈夫这种晕头晕脑地对思特里克兰德倾心相待,叫她再也忍受不了了,再加上思特里克兰德总是冷嘲热讽,所以她坚决要把他赶走。我知道,虽然勃朗什表面端庄沉静,但是脾气如果上来,却执拗得可以。假如施特略夫仍然拒绝她的请求,一怒之下,她很可能离开家庭,发誓再不回来。但是不管事实真相如何,看到这个小胖子的痛苦不堪的样子,我实在不忍讥笑他了。
“亲爱的朋友,别难过了。她会回来的。女人们一时说的气话,你千万别太认真。”
“你不了解。她爱上思特里克兰德了。”
“什么!”我吓了一跳;但是我还没有来得及仔细琢磨,就已经觉得这件事太荒谬了。“你怎么能这么傻?难道你是说你在吃思特里克兰德的醋?”我差点笑了出来。“你也知道,思特里克兰德这个人简直叫她无法忍受。”
“你不了解,”他呻吟道。
“你是头歇斯底里的蠢驴,”我有些不耐烦地说。“让我给你喝一杯威士忌苏打你就会好一些了。”
我猜想,不知为了什么原因~~天知道人们如何想尽办法来折磨自己~~戴尔克毫无道理地怀疑起自己的妻子爱上了思特里克兰德,因为他最不会处理事情,多半把她惹恼了。而他的妻子为了气他,也就故意想尽方法增加他的疑虑。
“听我说,”我对他说,“咱们一起回你的画室去吧。如果你自己把事办糟了,现在只好去负荆请罪。我认为你的妻子不是那种爱记仇的女人。”
“我怎么能回画室呢?”他有气无力地说,“他们在那里呢。我把屋子让给他们了。”
“这么一说不是你妻子离开了你,是你把她丢了。”
“看在老天面上,别同我说这种话吧。”
我仍然不能把他的话当真。我一点也不相信他告诉我的事,但是他的痛苦却是真真实实的。
“好吧,既然你到这里来是要同我谈这件事,你就从头到尾给我说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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