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要说什么?”思特里克兰德说。
我对他撇了撇嘴。
“没什么了,如果你都承认了,好象也没有什么要多说的了。”
“我想也是。”
我觉得我这次执行任务手腕太不高明。我显然有些冒火了。
“别的都不要说了,你总不能一个铜板也不留就把你女人甩了啊!”
“为什么不能?”
“她怎么活下去呢?”
“我已经养活她十七年了。为什么她不能换换样,自己养活自己呢?”
“她养活不了。”
“她不妨试一试。”
我当然有许多话可以答辩。我可以谈妇女的经济地位,谈男人结婚以后公开或默认地承担的义务,还有许许多多别的道理,但是我认为真正重要的只有一点。
“你还爱她不爱她了?”
“一点儿也不爱了,”他回答。
不论对哪方面讲,这都是一件极端严肃的事,可是他的答话却带着那么一种幸灾乐祸、厚颜无耻的劲儿;为了不笑出声来,我拼命咬住嘴唇。我一再提醒自己他的行为是可恶的。我终于激动起自己的义愤来。
“他妈的,你得想想自己的孩子啊。他们从来没有做过对不起你的事。他们不是自己要求到这个世界上来的。如果你这样把一家人都扔了,他们就只好流浪街头了。”
“他们已经过了不少年舒服日子了。大多数孩子都没有享过这么大的福。再说,总有人养活他们。必要的时候,麦克安德鲁夫妇可以供他们上学的。”
“可是,你难道不喜欢他们吗?你的两个孩子多么可爱啊!你的意思是,你不想再同他们有任何关系了吗?”
“孩子小的时候我确实喜欢他们,可是现在他们都长大了,我对他们没有什么特殊的感情了。”
“你简直太没有人性了。”
“我看就是这样的。”
“你一点儿也不觉得害臊。”
“我不害臊。”
我想再变换一个手法。
“谁都会认为你是个没有人性的坏蛋。”
“让他们这样想去吧。”
“所有的人都讨厌你、鄙视你,这对你一点儿都无所谓吗?”
“无所谓。”
他那短得不能再短的回答使得我提出的问题(尽管我的问题提得很有道理)显得非常荒谬。我想了一两分钟。
“我怀疑,如果一个人知道自己的亲戚朋友都责骂自己,他能不能心安理得地活下去。你准知道你就一点儿无动于衷吗?谁都不能没有一点儿良心,早晚你会受到良心谴责的。假如你的妻子死了,你难道一点儿也不悔恨吗?”
他并没有回答我的问题,我等了一会儿,看他是不是开口。最后我不得不自己打破沉寂。
“你有什么要说的?”
“我要说的只有一句:你是个大傻蛋。”
“不管怎么说,法律可以强迫你扶养你的妻子儿女,”我有些生气地驳斥说,“我想法律会提出对他们的保障的。”
“法律能够从石头里榨出油来吗?我没有钱,只有百十来镑。”
我比以前更糊涂了。当然,从他住的旅馆看,他的经济情况是非常窘迫的。
“把这笔钱花完了你怎么办?”
“再去挣一点儿。”
他冷静得要命,眼睛里始终闪露着讪笑,倒仿佛我在说一些愚不可及的蠢话似的。我停了一会儿,考虑下面该怎么说。但是这回他倒先开口了。
“为什么阿美不重新嫁人呢?她年纪并不老,也还有吸引人的地方。我还可以推荐一下:她是个贤妻。如果她想同我离婚,我完全可以给她制造她需要的借口。”
现在该轮到我发笑了。他很狡猾,但是他谁也瞒不过,这才是他的真正目的呢。由于某种原因,他必须把自己同另外一个女人私奔的事隐瞒着,他采取了一切预防措施把那个女人的行踪隐藏起来。我斩钉截铁地说:
“你的妻子说,不论你用什么手段她也不同你离婚。她已经打定主意了。我劝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
他非常惊讶地紧紧盯着我,显然不是在装假。笑容从他嘴角上消失了,他一本正经地说:
“但是,亲爱的朋友,我才不管她怎么做呢。她同我离婚也好,不离婚也好,我都无所谓。”
我笑了起来。
“噢,算了吧!你别把我们当成那样的傻瓜了。我们凑巧知道你是同一个女人一起走的。”
他愣了一下,但是马上就哈哈大笑起来。他笑得声音那么响,连坐在我们旁边的人都好奇地转过头来,甚至还有几个人也跟着笑起来。
“我看不出这有什么可笑的。”
“可怜的阿美,”他笑容未消地说。
接着,他的面容一变而为鄙夷不屑的样子。
“女人的脑子太可怜了!爱情。她们就知道爱情。她们认为如果男人离开了她们就是因为又有了新宠。你是不是认为我是这么一个傻瓜,还要再做一遍我已经为一个女人做过了的那些事?”
“你是说你不是因为另外一个女人才离开你妻子?”
“当然不是。”
“你敢发誓?”
我不知道为什么我这样要求他。我问这句话完全没有动脑子。
“我发誓。”
“那么你到底是为什么离开她的?”
“我要画画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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