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德挤过他身边走进旅店。杰克没挡他,只是在他背后发出一阵更加丑恶的笑声。
兰德卸下斗篷,一屁股坐在他刚刚离开几分钟的凳子上。麦特已经吃完了第二盘,正在吞下第三盘,现在他吃得慢了一点,不过更专心了,仿佛他决定就算是要死在这里,也要把死前的任何一点时间都用来吃东西。杰克仍然站在通往马厩院子的后门旁,靠在墙上,看着他们,就连厨娘似乎也对他敬而远之。
“他是从白桥来的。”兰德低声说,不需要说明“他”是谁。麦特向他转过头,手里的叉子还在向嘴里送着一块牛肉。察觉到杰克的监视,兰德只是胡乱地搅拌着盘子里的食物,现在即使他就要饿死,也没办法再大口吃下任何东西了。但他仍然假装作对青豆很感兴趣的样子,一边将马车的事告诉了麦特。他还向麦特复述了刚才那些女人的对话,以免麦特急着吃东西,没有去听。
麦特显然是没有听。他惊讶地眨眨眼,从牙缝里吹出一声口哨,然后皱起眉看着叉子上的肉,重重地喷了一下鼻息,将叉子扔到盘子上。兰德希望在眼前这种情况下,他至少应该懂得行事慎重一些。
“在跟踪我们,”麦特说,他额头的皱纹加深了,“暗黑之友?”
“也许,我不知道。”兰德瞥了杰克一眼,那名大汉正在活动筋骨,宽大的肩膀完全不亚于任何铁匠。“你认为我们能通过他那一关吗?”
“不能,而且他还会发出很大的声音,把萨姆和另一个都引来。我就知道,我们绝不该留在这里的。”
兰德惊讶地张大了嘴,但还没等他说出一个字,萨姆已经从通往大厅的门口走了进来。斯多姆跟在他身后。杰克也走了过来。“你们要吃上一整夜吗?”萨姆吼道,“我让你们吃东西可不是为了让你们在这里闲晃。”
兰德看着自己的朋友。再等一下,麦特用唇语对他说。他们开始在萨姆、斯多姆和杰克的监视下收拾东西。
兰德和麦特一出现在大厅里,人们就叫嚷着要看杂耍,还喊出各种曲调的名字。那个穿天鹅绒的男人——霍沃·古德仍然对周围所有的人都视而不见,他只是挺直身子坐在椅子边上,直到看见兰德和麦特,才靠回到椅背里,嘴角重新露出满意的微笑。
兰德首先吹起了“井中取水”。他吹得心不在焉,但似乎没有人注意到他吹错的几个音符。他开始努力思考该如何离开这里,同时又尽量避免去看霍沃。如果霍沃真是在追他们,也不能让他知道他们已经察觉了。至于逃跑……
他这时才发觉这家旅店是个多么好的陷阱。萨姆、杰克和斯多姆甚至不必紧盯着他们,只要他和麦特离开舞台,酒客们立刻就会让他们三个知道。只要大厅里还坐满了人,萨姆就不能让杰克和斯多姆对他和麦特怎样,但他们也没办法悄悄离开;而且霍沃同样在盯着他们的一举一动。这种状况倒真是有趣,如果自己不是猎物,而且现在又不舒服得直想呕吐,兰德一定会笑起来。现在他们只能保持警觉,等待机会。
当他和麦特轮换的时候,兰德不由得呻吟了一声。麦特对萨姆和他的两名打手怒目而视,根本不在乎他们是否注意到了,会不会起什么疑心。当他没有耍彩球时,他的手就一直放在外衣下面。兰德冲他嘘了一声,他却没注意到。如果萨姆看到那枚红宝石,他也许就不会等到酒客走光后才下手了。而如果那些酒客看到它,大概其中半数都会成为萨姆的帮凶。
最糟糕的是,麦特同样还瞪着那名白桥的商人——他究竟是不是暗黑之友?——目光比瞪其他人时更严厉两倍。而且霍沃注意到了,他不可能不注意到,但他泰然自若的神情丝毫没受影响,笑意反而更浓了。他朝麦特点点头,仿佛在向老朋友打招呼。然后他看着兰德,带着疑问的神情挑起了一侧眉毛。兰德不想知道他的疑问是什么。他竭力不去看那个人,但他知道,现在已经太迟了。太迟了。这也太迟了。
只有一件事似乎让那个穿天鹅绒的男人有些困扰——兰德的剑。兰德将那把剑放在身边。有两三个人摇摇晃晃地站起来,问他是不是觉得自己吹得很糟糕,所以需要一把剑来保护自己,但他们都没有注意到剑柄上的苍鹭徽。霍沃注意到了。他苍白的双手紧握着,朝那把剑皱了很长时间的眉头,才重新恢复了微笑的表情,但他的笑容已经不像刚才那样笃定了。
至少这算是件好事,兰德心想,如果他相信我确实拥有配得上苍鹭徽剑的实力,也许他会放过我们。那我们要担心的就只有萨姆那伙人了。但这个想法并不能给他多少安慰。不管有没有这把剑,霍沃一直在看着他们,微笑着。
兰德觉得这一夜仿佛有一年那么久,所有那些眼睛都在看着他:萨姆一伙像一群秃鹰看着陷在沼泽里的绵羊;霍沃则显得更加可怕。兰德开始觉得这个房间里的所有人都有着或多或少的不良心思。发酸的酒气和污垢的臭气,一个个冒汗的身体让他感到头晕。吵闹的声音不停地轰击着他的神经,让他眼冒金星,就连他自己的长笛声也刺激着他的耳朵。每一记雷声似乎都是在他的颅内炸响,疲倦像铁砣般压着他的身体。
终于,想到明天还要早起的人们不情愿地纷纷离开了旅店。一名农夫可以自己决定作息时间,但商人们既然出钱雇了这些马车夫,就绝对不会对他们的偷懒有半点通融。午夜过后,大厅里渐渐变得空旷了,就连那些住在这家旅店里的人也都开始向楼上走去。
霍沃是大厅中最后一名客人。当兰德打着哈欠,伸手去拿装长笛的皮匣时,霍沃站起身,将斗篷甩在背后。女侍们开始做清洁工作,一边都在低声抱怨桌子和地板上泼了太多酒,还有太多碎片。萨姆用一把大钥匙锁上前门。霍沃把萨姆拉到屋角说了些什么。萨姆叫一名女侍带他去楼上看房间。霍沃最后给了麦特和兰德一个神秘的微笑,就走上了楼梯。
萨姆还在看着兰德和麦特,杰克和斯多姆站在他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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