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里克最后一次被赶出厨房时,他的母亲发现莱拉偷偷看了他一眼。莱拉的心怦怦地猛跳起来,双眼愧疚地四处乱转。她赶紧让自己忙起来,把切好的南瓜丢进那罐加了盐的酸奶里面。但她能感觉到塔里克的母亲在看着她,还有她那会心的、鼓励的微笑。
那些男人填满了他们的盘子和玻璃杯,带着食物去院子里吃。他们各自取走他们吃的那一份之后,女人们和孩子们就在地板上围着餐垫坐下,吃了起来。
吃完之后,她们清理了餐垫,把盘碗堆到厨房里,开始手忙脚乱地准备茶水,回忆着谁要喝绿茶,谁要喝红茶。这时塔里克脑袋一晃,悄悄走出了房门。
莱拉等了五分钟,然后也走出去。
她发现他在街道下方,和她家隔着三座房子的地方。那边两座分开的房子夹着一条小巷,他就靠在巷口的墙上,哼着一首乌斯塔德·阿瓦勒·米尔演唱的普什图老歌:
这儿是我们美丽的祖国。
这儿是我们深爱的祖国。
而且他还在吸烟,又是一个新的习惯。莱拉最近看到他和一群家伙厮混,吸烟是跟他们学来的。莱拉受不了他们,塔里克的那些新朋友。他们的打扮全都一个样,西裤,紧身的衬衣,紧紧地裹着他们的手臂和胸膛。他们全都喷了太多的古龙水,全都吸烟。他们成群结队,在这个街区附近招摇过市,大声说笑,有时候甚至还跟在女孩后面喊她们的名字,脸上全都带着一模一样的、自以为是的笑容。塔里克有个朋友非要人们叫他蓝波,原因是他长得和史泰龙有那么一星半点的相似之处。
“你妈要是知道你吸烟,她会杀了你的。”莱拉说。她朝一边看过去,接着看看另一边,然后溜进了小巷。
灿烂千阳 第二十三章(5)
“可是她不知道。”他说。他侧了侧身子,给她让出一点空间。
“迟早会知道的。”
“谁会告诉她?你啊?”
莱拉跺了一下脚。“把你的秘密告诉风儿,但别怪它说给街道听。”
塔里克笑了,扬起一道眉毛。“这是谁说的?”
“纪伯伦。”
“你真臭屁。”
“给我一根烟。”
他摇头拒绝了,双臂交叉在胸前。这也是他新近才学会的姿势:后背靠墙,双臂交叉在胸前,嘴角叼着香烟,那条完好的腿不经意地弯曲着。
“干吗不给?”
“你吸烟不好,”他说。
“那你吸就好了?”
“我是做给那些女孩看的。”
“哪些女孩?”
他咧开嘴巴说:“她们觉得这样很性感。”
“不性感。”
“真的?”
“不骗你。”
“不性感啊?”
“你看上去很蠢,像一个脑残。”
“这句话很伤人哦。”他说。
“到底是哪些女孩?”
“你吃醋啊?”
“关我什么事,我好奇而已。”
“要不关你的事,你就不会好奇啦。”他又吸了一口烟,眯着眼睛吐出烟雾。“我敢打赌她们现在肯定正在说我们。”
妈妈的声音在莱拉脑海中响起。就像抓在手里的八哥。你一松手,它就飞走了。一阵愧疚的感觉涌上心头。莱拉关掉了妈妈的声音。她喜欢塔里克说“我们”这个词的口气。它从他口中说出来,听上去像是他们在共同密谋什么事情,多么令人颤栗啊。听着他毫不刻意、自然而然地说出这个词,莱拉感到非常欣慰。我们。这个词认可了他们之间的关系,并且使其变得透明起来。
“她们会说些什么呢?”
“说我们在罪恶之河划船,”他说,“吃着忤逆的蛋糕。”
“乘坐邪恶的人力车?”莱拉跟着说。
“煮着亵渎神明的肉汤。”
他们两人哈哈大笑起来。然后塔里克说她的头发又长了。“你的头发很好。”他说。
莱拉希望她没有脸红。“你把话题扯开了。”
“从什么扯开了?”
“那些认为你性感的白痴女孩啊。”
“你知道的。”
“知道什么?”
“我只看得上你。”
莱拉内心欣喜若狂。她本想看穿他的心事,却碰到一个她无法读懂的表情:他眯着眼睛,露出一丝近乎绝望的目光,嘴角挂着欢乐的傻笑。他这个表情很聪明,准确地计算好了的,正好介于嘲弄与真诚中间。
塔里克用他那只完好的脚的后跟踩灭了香烟。“你对这些有什么看法?”
“宴会啊?”
“到底谁才是白痴啊?我说的是圣战组织,莱拉。他们到喀布尔来的事情。”
“哦。”
她开始告诉他一些爸爸说过的话,正说到那些执掌兵权的人可能会谋取私人利益时,她听到家里传来一阵骚乱。有人在大声争吵。有人在尖叫。
莱拉拔腿便跑。塔里克一瘸一拐地跟在她后面。
有人在院子里打了起来。正在扭打的是两个不断咆哮的男人,他们在地面上翻来滚去,他们之间有一把刀。莱拉认出他们来了,一个刚才在桌子上谈论政局,另外一个就是早先在给烤肉串扇风的人。好几个男人在旁边劝架。爸爸不在其中。他站在墙边,离扭打的双方远远的,塔里克的父亲站在他身旁,正在大声叫喊。
身边的人兴奋地吵吵嚷嚷,莱拉把听到的片言只语拼了起来:在桌子上谈论时局的那个家伙是个普什图人,他说艾哈迈德·沙·马苏德是个卖国贼,因为他之前与苏联“达成了一项交易”。烤肉的男人是塔吉克人,他觉得被冒犯了,要求前者收回这句话。那个普什图人拒绝了。塔吉克人说如果不是马苏德,另外那个人的妹妹可能还在“把它”献给苏联士兵呢。他们拳打脚踢起来。其中有个人挥舞着一把刀,但究竟是谁出了刀,大家的意见并不一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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