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哼了一声,让她给他端一盘米饭过去。
夜空中突然亮起几道红色、黄色的闪光,街道那边,精疲力竭的法丽芭正用手肘支撑着身体,挣扎着从床上起来。她凌乱的头发沾满了汗水,一颗颗的汗珠从她的上唇边缘滴了下来。床边是一个叫瓦吉玛的年老接生婆,她看着法丽芭的丈夫和两个儿子轮流抱着新生的婴儿。他们欣喜地看着婴儿那颜色淡淡的头发、粉红色的脸颊、皱皱的玫瑰花蕾似的嘴唇,看着她眯成一道缝的碧绿色眼珠在圆鼓鼓的眼睑后面滴溜溜地转动。当第一次听到她的声音时,他们相视而笑。她起初像猫叫那样低声啜泣,然后啜泣变成健康的、洪亮的号哭。努尔说她的眼睛像宝石。艾哈迈德,他们家信教最为虔诚的人,在他的婴儿妹妹耳边唱起了祷文,对着她的脸庞吹了三口气。
灿烂千阳 第十五章(3)
“那么,就叫莱拉了?”哈基姆问,怀里抱着他的女儿轻轻地摇晃着。
“就叫莱拉,”法丽芭说,露出疲惫的微笑,“夜美人。这是个完美的名字。”
拉希德用手指将米饭揉成一团。他把饭团塞进嘴里,嚼了一口,两口,然后做了个鬼脸,把它吐在餐垫上。
“怎么了?”玛丽雅姆问,对自己的低声下气感到厌烦。她能感觉到自己的脉搏加速,皮肤收缩。
“怎么了?”他学着她的口气,嘲弄着说,“没怎么,你再煮一次。”
“可是我已经比平常多煮了五分钟。”
“说谎倒是不脸红啊你。”
“我对天发誓……”
他愤怒地用手指搅了搅米饭,推开盘子,把菜汤和米饭都倒在餐垫上。玛丽雅姆看着他在客厅里大肆发泄,然后走出屋子,砰地甩上门,扬长而去。
玛丽雅姆跪在地上,试图拾起饭粒,把它们放回盘里,但她的手抖得很厉害,只好停下来,等手不再发抖。她害怕得胸口发紧。她试着深深吸进几口气。她从客厅阴暗的窗户中见到自己的模样,又把目光移开。
然后她听见前门打开的声音,拉希德回到了客厅。
“站起来,”他说,“过来。站起来。”
他抓过她的手,掰开她的指头,在她的掌心放了一把小石头。
“把这些放到你嘴巴里面去。”
“什么?”
“放进去。这些。在你的嘴巴里面。”
“别这样,拉希德,我……”
他的手使劲捏住她的下巴。他插了两根手指在她嘴里,将她的嘴巴撬开,然后把那几块冷冰冰的、坚硬的石块塞进去。玛丽雅姆挣扎着,不断求饶,但他只顾把石头塞进去,脸上露出狰狞的笑。
“好了,你嚼啊。”他说。
满嘴粗砂和碎石的玛丽雅姆口舌不清地向他求饶。泪水从她的眼角不断滴下来。
“快嚼!”他咆哮说。他呼出一口充满烟味的空气,扑在她脸上。
玛丽雅姆咀嚼起来。她嘴巴里面有些东西发出被咬碎的声音。
“很好。”拉希德说。他的脸颊抖动着,“现在你知道你做的饭是什么味道了。现在你知道你跟我结婚之后给我带来什么了。只有难吃的食物,别的什么也没有。”
他说完就走了,留下玛丽雅姆在那儿吐出石块、血,还有两个被咬碎的臼齿的碎块。
灿烂千阳 第十六章(1)
喀布尔,1987年春天
九岁的莱拉和往常一样,从床上爬起来,渴望见到她的朋友塔里克。然而,她知道,今天早上将看不到塔里克。
塔里克跟她说过,他的父母将要带他去南方,到加兹尼[1]Ghazni,阿富汗东南部城市。[1]去看望他的叔叔,当时莱拉问:“你要去多久呢?”
“十三天。”
“十三天这么久啊?”
“不算很久啦。你撇什么嘴啊,莱拉?”
“我没有啊。”
“你不会哭起来吧?”
“我才不会哭呢!不会为你哭。再过一千年也不会。”
她踢了他的小腿,不是踢了假的那条,她踢的是真的那条,他淘气地打了一下她的后脑勺。
十三天.将近两个星期。时间才过去五天,莱拉就已经学到有关时间的一条重要原理:时间就像塔里克的父亲有时候用来给古老的普什图歌谣伴奏的手风琴,能够拉伸和收缩,取决于塔里克在不在她身边。
楼下,她的父母正在吵架。又在吵。莱拉知道他们吵架的模式:妈妈盛气凌人,不依不饶,走来走去,不断咆哮;爸爸一直坐着,一副温顺迷茫的样子,乖乖地点点头,等待这阵风暴过去。莱拉关上门,换上衣服。但她还是能听到他们的声音。她还能听到她的声音。终于,一扇门砰地关上。跟着传来一阵脚步声。妈妈的床吱嘎、吱嘎响。看来爸爸今天又逃过了一劫。
“莱拉!”这时他大声喊,“我上班要迟到啦!”
“一分钟!”
莱拉穿上鞋,对着镜子,匆匆梳了梳她那头齐肩的金色卷发。妈妈总是说莱拉的头发颜色——包括睫毛弯弯、眼珠碧绿的双眸,带着两个酒窝的脸颊,高高的颧骨,外加妈妈也有的翘翘的下唇——像极了她的曾祖母,也就是妈妈的祖母。她是一个美女,风华绝代,妈妈说。整个峡谷的人都在谈论她有多么倾城倾国。我们家族已经有两代的女人没有她的风姿啦,但是,你绝对遗传了她的美丽,莱拉。妈妈所说的峡谷就是潘杰希尔大峡谷,那个地方在喀布尔东北一百公里,住的都是些说法尔西语的塔吉克人。妈妈和爸爸是表兄妹,他们都在潘杰希尔峡谷出生成长。20世纪60年代,爸爸被喀布尔大学录取,新婚不久的他们满怀希望,对未来充满信心,搬到了喀布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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