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丽芭肯定认出了穿着布卡、走在拉希德身边的玛丽雅姆。她挥挥手,大声说:“开斋节快乐!”
玛丽雅姆裹在布卡里面,像鬼魂一样,跟她点点头。
“原来你认识那个女人,那个教师的老婆?”拉希德问。
玛丽雅姆说她不认识。
“最好离她远点。她喜欢搬弄是非,那个女人。她丈夫以为他是受过教育的知识分子,一直觉得自己很了不起。但他其实是一只老鼠。你看看他。他的样子很像老鼠吧?”
他们走到沙里诺区,那儿的孩子穿着新做的衬衣和缀着珠子的、颜色鲜艳的马甲,彼此追逐打闹,比较着开斋节的礼物。一些女人则慷慨地摇晃着一盘盘糖果请行人吃。玛丽雅姆看见节日的灯笼在商店的橱窗中晃荡,听到音乐从大喇叭中喧闹地播放着。从他们身旁走过的陌生人大声朝她说“开斋节快乐”。
灿烂千阳 第十二章(2)
那天晚上,她们去了察曼大道,玛丽雅姆站在拉希德身后,看着烟花点亮了夜空,发出绿色的、粉红的、黄色的闪光。她想起了从前,她曾和法苏拉赫毛拉坐在泥屋外面,看着烟花在远处的赫拉特上空炸开,那些突然爆发的焰火映照在她的老师那双柔和而迷蒙的眼眸之中。但是,她最为怀念的还是娜娜。玛丽雅姆希望她的母亲能够活着看到这一切。看到在这一切之中的她自己。看到满足和美丽终究并非无法获取的东西。就算对她们这样的人而言。
他们在家里接待了开斋节的客人。他们全都是男的,拉希德的朋友。每当有人敲门,玛丽雅姆就知道她得走上楼,到她自己的房间去,把门关上。那些男人和拉希德在楼下喝茶、抽烟、聊天,她则留在房间里。拉希德跟她说过,只有客人离开之后,她才能下楼。
玛丽雅姆并不介意。实际上,她甚至还有点沾沾自喜。拉希德把他们的关系看得很神圣。对他来说,她的尊严是值得保卫的东西。他的保护让她觉得很光荣,觉得自己很宝贵,很重要。
开斋节的第三天,也就是最后一天,拉希德外出拜访几个朋友。玛丽雅姆的肚子一整夜不舒服,她烧了一些开水,给自己冲一杯绿茶,茶里泡了一些碾碎的豆蔻子。在客厅中,她发现前一晚的客人来访留下一片狼藉:茶杯倒扣着,嚼了一半的南瓜子塞在床垫之间,盘子上沾满了昨晚的残羹冷炙。玛丽雅姆一边收拾这脏乱的客厅,一边想:这些懒惰的男人倒是精力充沛得很。
她本来没想到要走进拉希德的房间。但她从客厅打扫到楼梯,接着又清理了楼上的走廊,来到了他门口。神差鬼使地,她第一次走进了他的房间,坐在他的床铺上,感觉自己擅闯了别人的地盘。
她依次看见两面厚重的绿色窗帘,几双光亮的皮鞋在墙边整齐地一字排开,衣柜的柜门,上面的油漆已经剥落,露出里面的木头。她还看到他床边的梳妆台上有一包香烟。她抽出一根,放在双唇之间,站在墙上椭圆形的小镜子前面。她朝镜子吐了一口气,假装敲了敲烟灰。她把香烟放回去。她学不来喀布尔的女人吸烟时那种流畅而优美的动作。她自己吸烟的样子看上去很粗俗,很荒唐。
怀着愧疚,她打开了梳妆台最上面的抽屉。
最先映入她眼帘的是一把手枪。它是黑色的,木质的枪柄,短短的枪管。在拿起枪之前,玛丽雅姆确保自己记住了它是怎么摆放的。她双手来回拿着这把枪。它比看上去要重一点。手里握着的枪柄很滑,枪管则是冷冰冰的。想到拉希德居然拥有这种惟一的用途就是杀害其他人的东西,她忐忑不安起来。但他持有这把枪,肯定是为了他们的安全。为了她的安全。
手枪下面是几本边角卷起的杂志。玛丽雅姆打开其中一本。她的心一沉。她的嘴巴不由自主地张开了。
杂志上每一页都是女人,美丽的女人,她们没有穿衬衣,没有穿裤子,没有穿袜子,也没有穿内裤。她们根本什么都没穿。她们躺在床上,周围是凌乱的床单,双眼半开半合地看着玛丽雅姆。在多数图片中,她们的大腿是张开的,玛丽雅姆能清楚地看到大腿之间的黑色地带。在有些图片里面,那些女人趴在地上,好像——但愿真主原谅这个念头——五体投地在做祷告。她们还回过头来,带着令人心烦意乱的挑逗眼神。
玛丽雅姆匆匆把杂志放回刚才她把它拿起来的地方。她觉得大惑不解。这些女人都是些什么人呢?她们能够容许自己拍这样的照片?她恶心得反胃。那些他没有到她的房间找她的夜晚,他就在看这些东西吗?他既然都这样了,是不是对她有所不满呢?他那些女顾客只不过是为了做鞋而把脚伸出来让他量尺寸而已,他就对她们加以蔑视,说什么尊严和礼节,他说的都是放屁吗?女人的脸,他说,只有她的丈夫才能看。杂志上那些女人当然也有丈夫,有几个肯定有。退一万步说,她们总归有兄弟吧。既然如此,既然拉希德认为看看其他男人的妻子或姐妹的私处没什么大不了的,他为什么还坚持要她把脸蒙上呢?
灿烂千阳 第十二章(3)
玛丽雅姆坐在他的床铺上,既尴尬又迷惑。她用双手捧着脸,闭上了眼睛。她不停地呼气吸气,直到觉得安宁一些。
慢慢地,有个解释自行冒了出来。毕竟,他是男人,在她搬进来之前,独自一人过了那么多年。他的需求和她的需求不同。对她来说,虽然几个月过去了,他们的交欢依然是一种忍受痛苦的活动而已。但另一方面,他的性欲却很强烈,有时甚至显得很粗暴。他常常紧紧地把她压在身下,使劲捏她的乳房,屁股迅速地抬上压下。他是男人。这么多年来没有女人。她能因为真主赋予他的天性而怪罪他吗?
玛丽雅姆知道自己永远不能跟他提起这件事。它是不能被提起的。但它是不可以原谅的吗?她只得想到她生命中的另一个男人。扎里勒当时是三个女人的丈夫,九个孩子的父亲,可他还是跟娜娜发生了婚外的关系。拉希德的幻想和扎里勒的作为,哪一种更糟糕呢?再说了,她不过是一个乡下人,一个哈拉米,她又有什么权利对别人说三道四呢?
玛丽雅姆打开了梳妆台下面的抽屉。
正是在这个抽屉里面,她看到了那个叫尤纳斯的男孩的照片。那是一张黑白相片。他看上去只有四岁,也许五岁。照片中的他穿着条纹衬衣,系着蝴蝶结。他是英俊的小男孩,鼻子笔挺,棕色的头发,稍微有点凹陷的眼珠黑黝黝的。他看上去有点分心,好像相机闪光的时候有什么东西引起了他的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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