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游牧部落的饰品,”她说,“我见过他们制作它。他们把人们丢给他们的硬币熔化了,做成饰品。他要对你好,干嘛不给你带点金的啊,你这个宝贝父亲。我们来看他下次带什么来。”
每当扎里勒离开的时候,玛丽雅姆总是站在门口,看着他走出空地;想到她和他下次来访之间横亘着像一件巨大的、无法搬动的东西般的七天时间,她心下不禁难过。玛丽雅姆看着他离开的时候总是屏住呼吸。她屏住呼吸,心下计算过了多少秒。她假装认为她屏气的时间每多一秒,真主就会让她和扎里勒多待一天。
夜里,玛丽雅姆躺在她的草席上,寻思他在赫拉特的房子是什么模样。她寻思和他生活在一起、每天都见到他会是什么样子。她幻想在他刮胡子的时候,她自己递给他一条毛巾;当他刮破自己的时候告诉他。她会给他准备茶水。她会缝上他脱落的纽扣。他们会一起在赫拉特散步,在那座穹顶市场中散步,扎里勒说人们想买的东西那儿全都有。他们会乘坐他的轿车,人们会指着说:“那就是扎里勒汗和他的女儿。”他会带她去看那株下面埋着一位诗人的著名的树。
玛丽雅姆决定了,总有一天她要跟扎里勒提起这些事情。当他听到的时候,当他知道他走了之后她有多么怀念他的时候,他肯定会把她带走。他将会带她去赫拉特,让她在他的房子里生活,就像他别的孩子一样。
灿烂千阳 第五章(1)
“我知道我想要什么,”玛丽雅姆对扎里勒说。
那是1974年春天,那年玛丽雅姆十五岁。泥屋之外,柳树的树阴下,他们三人坐在排成三角形的三张折叠椅上。
“说到我的生日……我知道我想要什么。”
“真的啊?”扎里勒说,他微笑着,带着鼓励。
两个星期前,在玛丽雅姆的追问下,扎里勒透露说他的电影院正在放映一部美国电影。那是一部特殊的电影,他说叫卡通片。整部电影是一系列图画组成的,他说,成千上万张画,所以它们能够拼成一部电影,投射在银幕上,让人们产生一种幻觉,觉得那些画会动。扎里勒说这部电影讲的是一个制作玩具的人的故事,他年纪大了,又没有孩子,感到很孤单,非常想要一个孩子。所以他刻了一个木偶,是个男孩,它奇迹般地获得了生命。玛丽雅姆求他告诉她更多的内容,扎里勒说老人和他的木偶经历了各种各样的冒险,还说电影里有个地方叫快乐岛,坏男孩到岛上会变成驴子。在电影的结尾,他们,木偶和他的父亲,甚至还被一条鲸鱼吞到肚子里去了。玛丽雅姆把这些统统说给法苏拉赫毛拉听。
“我要你带我去你的电影院,”这时玛丽雅姆说,“我想要看那部卡通片。我想看见那个木偶男孩。”
话声刚落,玛丽雅姆察觉到气氛有点变化。她的父母坐不安席。玛丽雅姆能够感觉到他们彼此对望。
“这不是一个好主意。”娜娜说。她的声音很冷静,依然是扎里勒在场时她使用的那种克制而礼貌的语调,但玛丽雅姆能感觉到她那严厉的责备眼光。
扎里勒在座位上挪了挪身体。他咳嗽一声,清了清喉咙。
“你知道吗,”他说,“这部电影的画面不是太好。声音也不好。放映机最近一直失灵。也许你妈妈说的对。也许你可以考虑一下别的礼物,亲爱的玛丽雅姆。”
“要别的,”娜娜说,“你知道吗?你爸爸会同意的。”
但后来,在山溪旁边,玛丽雅姆说:“带我走。”
“我会告诉你什么时候,”扎里勒说,“我会派人来接你,带你过去。我保证他们会给你一个好位子,你想吃什么糖果都可以。”
“不要。我要你亲自带我走。”
“亲爱的玛丽雅姆……”
“我想要你也邀请我的兄弟姐妹。我想和他们见面。我想要我们所有人都去,一起去。那就是我想要的。”
扎里勒叹了口气。他移开了目光,望着群山。
玛丽雅姆记得他跟她说过,银幕上人们的脑袋看上去大得像房子,当轿车冲过来时,人们会感觉到金属车身正在压碎自己的骨头。她想像自己坐在电影院的包厢里,舔着冰淇淋,身边是扎里勒和她的同胞手足。“那就是我想要的。”她说。
扎里勒悲哀地看着她。
“明天。中午。我会到这个地方来接你。好吧?明天?”
“到这里来。”他说。他弯下腰,把她拉过去,久久地抱着她。
一开始,娜娜在泥屋周围走来走去,她的拳头不断握紧又松开。
“我可以生各种各样的女儿,真主怎么会给我一个像你这样不要脸的呢?我为你忍受了一切!你怎么敢这样!你怎么敢这样就把我抛弃,你这个恶毒的小哈拉米!”
然后她晓之以理。
“你真是一个笨女孩!你以为你对他来说很重要啊,你以为你想住进他的房子啊?你以为你是他的女儿啊?以为他将会让你住进去?让我来告诉你。男人的心是一种狠毒的东西,玛丽雅姆。它不像母亲的子宫。它不会流血,它不会为了给你多点空间而扩张。我是惟一爱你的人。我是你在这个世界上所拥有的一切,玛丽雅姆;要是我走了,你就什么也没有啦。你将会什么都没有。你什么都不是!”
接着她动之以情。
“你要是走我就会死。妖怪会来,我会发作。你将会看到的,我会吞下自己的舌头,然后死掉。别离开我,亲爱的玛丽雅姆。请你留下。你要是走了我就会死。”
灿烂千阳 第五章(2)
玛丽雅姆沉默不语。
“你知道我爱你的,亲爱的玛丽雅姆。”
玛丽雅姆说她想出去走走。
她害怕自己要是留下会说出一些伤人的话:她知道所谓妖怪是骗人的,扎里勒跟她说过,娜娜是得了一种病,这种病有名字的,吃药就能缓解病情。她也许会问娜娜,既然扎里勒坚持要她去看医生,她干嘛不去看呢?为什么不吃他为她买的药片呢?如果能够说出来的话,她还想对娜娜说,她已经厌倦了被当成一件工具,被当成撒谎的对象,被当做一项财产,被利用。她还想说,娜娜扭曲她们生活的真相,将她,玛丽雅姆,变成她自己厌憎人世的又一个理由,这让她觉得恶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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