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拉德无精打采地走过来,眼睛从这一样望到那一样,仿佛找不到歇息的所在。他似乎也被死者的遗言所激动:他摸索衣服的内袋,拿出一些文件,同时喃喃地说:「原来是自杀,以为他没这种胆量,老笨蛋——」
「他的笔迹样本呢?」巡官猝然问道,心中升起一股无名火。
金发儿子把文件交给萨姆,巡官懊恼地弯腰审阅。黑特太太既不再看一眼尸体,也不望一下她先生的遗物,便开始整理围住她瘦骨鳞峋喉头的毛披肩。
「是他的手迹,没错,」巡官怏怏地咕哝,「好吧,我想就是这样定了。」虽然这么说,他仍把遗书和其他手迹文件塞进口袋里。他望一眼陈尸板,米里安医生正把覆尸布盖回去。「你看呢,医生?你知道他的长相,这是纳克·黑特吗?」
老医生看也不着萨姆就回答:「我想是,确实是。」
「年过六十的男性,」谢林医生出人意料地开口,「小手小脚。很旧的盲肠切除疤痕。动过手术,大约是胆结石,六年或七年前的样子。对不对,医生?」
「对,十八年前我自己帮他切的盲肠。另外那个——胆汁输导管结石,并不是很严重的病,约翰·霍普金斯医院的罗宾斯医生执行的手术……这是约克·黑特。」
老女人说:「康拉德,安排葬礼。不公开。对新闻界发个简短声明。不收花圈。立刻执行。」她开步向门走去。崔维特船长状似不安地蹒跚尾随,康拉德·黑特叨叨几句似是勉为从命的话。
「等一下,黑特太太,」萨姆巡官说,她止步回头盯着他。「别走得这么快,你先生为什么自杀?」
「我说,这——」康拉德怯怯地开口。
「康拉德!」他像狗挨了打似地撤退。老女人走回原处,一直到她和巡官站得十分贴近,巡官甚至可以闻到她口鼻气息的微微酸味。「你要做什么?」她用尖酸清晰的口吻说:「我丈夫自杀你不满意吗?」
萨姆十分惊愕,「怎么——是,当然。」
「那事情就结了,不许你们任何人再来打扰我。」她使了一个恶狠狠的眼色,然后就走了。崔维特船长仿佛松了一口气,跌跌绊绊地跟着出去。康拉德咽一下口水,一脸病容地随后跟上。米里安医生的削肩垂得更低了,他也一语不发地离开了。
「好了,先生,」门关上以后,谢林医生说:「这下子你可知道怎么守分了吧!」他咯咯笑起来,「老天,什么女人!」他把陈尸板推进冷藏柜。
萨姆巡官无可奈何地大骂一声,雷霆万钧地撞出门去。
门外一个眼尖的年轻人逮住他厚实的臂膀,开始和他齐步疾走,「巡官!你好,嗨,嗨,晚安,我听说这什么——你发现了黑特的尸体?」
「见鬼。」萨姆带着怒意。
「是,」记者兴致勃勃地回答,「我刚刚看到她风声雷动地出来。下巴抬得老高!目中无人……听我说,巡官,你会来这里准没好事,我知道。有什么风吹草动没有?」
「没事,放开我的手,你这小狒狒!」
「还是那么坏脾气,亲爱的巡官……我是不是可以说,有涉及不法的嫌疑?」
萨姆把两手塞进口袋,俯视他的访问者。「你敢,」他说,「我就把你全身每一根骨头都折断。你们这些混蛋,永远不知满足吗?去你的,是自杀!」
「我以为巡官并不同意——」
「滚蛋!证据确凿,告诉你。现在滚吧,小鬼,免得我踢你一脚。」
他大步踏下陈尸所的阶梯,扬手招来计程车。记者若有所思地望着他,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从第二大道的方向跑来一个男子,气喘吁吁。「嘿,杰克!」他喊道:「黑特案有没有什么新消息?看到老魔女没有?」
刚才纠缠萨姆的人耸耸肩,目送巡官的计程车驶离路旁。「回答你第二个问题——看到了,但是没什么。总之,这可有后续文章可做了……」他叹口气,「唉,谋杀或非谋杀,我只能说——感谢上帝,让疯狂的黑特家族存在!」
第二景
黑特公馆
4月10日,星期日,下午2时30分
疯狂的黑特家族……多年前,在一段不寻常的黑特一家新闻满天飞的时期,一名想象力丰富的记者因《爱丽丝梦游仙境》的联想,给黑特一家取了一个这样的称号。不幸的是,这可能大过于夸张,其实他们不及书中永恒的黑特角色的一半疯狂,也不及他们亿万分之一有趣。他们其实——依风光渐失的广场邻居们私下评语——是「一群讨厌难缠的家伙」。而且,虽然身为广场一带最老的家族之一,但他们从来没有社区的团队感,永远和格林威治村的名望家族保持着距离。
这个称号就这样根深蒂固下来。他们老是有新闻见报,要不是金发的康拉德酗酒差点砸烂一家地下酒吧;就是聪慧的芭芭拉领导一场新诗舞会,或主持一个文评家大力捧场的招待会;要不然就是姬儿,三名黑特子女中最年轻的一个,她美貌、乖张、饥渴的鼻子专门嗅寻声色享受,有一阵子好像有她染上鸦片瘾的谣传,偶尔也有周末在阿迪隆达克山野狂欢宴饮的故事,而且,每隔一个月总要很无聊地来一次和某某有钱子弟「订婚」的声明……引人侧目的是,对象从来不是什么正派人家的子弟。
他们不单是一个模子出来的,而且全出自一个怪异不羁的模子。虽然每个人都如此古怪、放荡、不依常轨、又难以预测,但是没有一个人比得上他们恶名昭彰的母亲。埃米莉在少女时代甚至比小女姬儿过得更疯狂,中年以后,她变得跋扈、刚愎、又专横,没有什么社交势力她「运作」不起来,没有一种市场钻营对她机巧、血热、好赌的本性来说是太复杂或太冒险的。有几次,坊间谣传她在华尔街的买卖受到重创,使她继承自数代富裕、精明的德裔祖先的大笔私人财产,有如奶油在她火热的视线下日渐消融。甚至包括她的律师,没有一个人知道她所有产业的正确数字。值此战后的纽约,闲言报章杂志蓬勃的时代,她经常被称为「美国最富有的女人」——显然是不可信的说法;还有人指陈她面临破产边缘,这纯然也是道听途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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