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要这样话里带刺。而且,事实重于感情不是你向来的原则吗?既然在逻辑上合情合理,那么就算心情上无法相信也得接受,这不就是科学家的基本原则吗?这可是你自己向来强调的。”
汤川轻轻摇头,和草薙相对而坐。
“最后一次见到石神时,他问了一个数学问题。是p不等于pn这个问题。自己想出解答,和判断别人说的解答是否正确,何者比较简单——这是个著名的难题。”
草薙皱起眉头。
“那是数学吗?怎么听起来像是哲学。”
“你知道吗?石神向你们提出了一个解答,也就是这次的自首、供述内容。这个自白怎么看都只能说正确无误的解答,是他充分发挥脑力想出来的。如果就这么乖乖地照单全收,那就表示你们输了。照理说,这次应该轮到你们全力以赴,判断他提出的答案是否正确。你们正受到来自他的挑战和考验。”
“所以我们不是做了各种采证了吗?”
“你们正在做的,只是按照他的证明方法走。你们该做的,是探寻有没有别的答案。除了他提出的答案之外别无可能——唯有证明到这个地步,才能断言那个答案是唯一的答案。”
草薙从汤川强硬的口吻,感受到他的烦躁。这个向来沉着冷静的物理学家,难得流露出这种表情。
“那你是说石神在说谎?你认为凶手不是石神?”
草薙这么一说,汤川皱起眉头,黯然垂眼。草薙盯着那张脸孔继续说道:
“你敢如此断言的根据是什么?既然你有你的推论,那你就告诉我。抑或是,你纯粹只是无法接受昔日老友杀了人的事实?”
汤川起身,背对草薙。汤川——草薙喊他。
“我的确不愿相信。”汤川说,“之前我应该也说过,他重视的是逻辑性,感情次之。只要他判断哪个方法对于解决问题有效,他什么事都干得出来。可是就算这样应该也不至于杀人……而且杀的还是和自己完全不相干的人……这简直超乎想象。”
“你果然只有这个根据啊。”
汤川一听倏然转身,狠狠地瞪着草薙。但那双眼睛除了怒意,却流露出更浓的悲伤与痛苦。
“我虽然不愿相信却还是得接受事实,世事就是如此。这点我很清楚。”
“即便如此,你还是认为石神是清白无罪的吗?”
草薙的质问令汤川的脸一歪,微微摇头。
“不,我不会这样说。”
“你想说什么我都知道。你认为杀死富坚的是花冈靖子,石神只是在袒护她,对吧?可是,越深入追查,这个可能性就越低。石神的跟踪狂行为,已有许多物证足以证明。就算是为了袒护她,也不可能伪装到那种地步。更何况,这世上有哪个人,会愿意代人顶下杀人罪?靖子对石神来说既非家人也非妻子,甚至连情人都算不上。纵使有意袒护,或是真的曾经协助湮灭犯行,但是一旦到了掩护不了的时候自然会死心,人性本来就是这样。”
汤川好像突然察觉什么似地瞪大了眼。
“掩护不了的时候自然会死心——这是正常人的反应,要坚持到底、继续袒护是至高难题。”汤川的眼睛凝视着远方低语,“石神也是如此,这点他自己也很清楚,所以才……”
“才怎样?”
“没事,”汤川摇头,“没什么。”
“站在我的立场,我不得不认为石神就是真凶。除非出现什么新的事证,否则调查方针应该也不会变。”
汤川没回答,一迳摩挲着脸,吐出一口长气。
“他……选择在监狱度过一生吗?”
“既然杀了人,那是理所当然的。”
“是啊……”汤川垂下头,动也不动,最后他保持着那个姿势说道:“对不起,今天请你先回去好吗?我有点累了。”
汤川的样子怎么看都不对劲。草薙想问,却还是默默从椅子起身。因为汤川看起来的确是筋疲力竭。
草薙离开第十三研究室,正在昏暗的走廊上走着走着,一个年轻人上楼来了。草薙认为这个身材有点单薄,长相略带神经质的年轻人,是跟着汤川做研究的研究生常磐。之前草薙在汤川外出时来访,就是这个年轻人告诉他,汤川可能去条崎了。
常磐似乎也注意到了草薙,略点个头后就打算擦身而过。
“啊,慢着!”草薙喊他。看到常磐面带困惑的转身,他对常磐露出笑脸。“我有点事想问你,你有时间吗?”
常磐看看手表,答应给他几分钟。
他们走出物理学研究室所在的大楼,进入以理科学生为主的学校餐厅。在自动贩卖机买了咖啡,隔着桌子相对而坐。
“比起在你们研究室喝的即溶咖啡,这实在好喝太多了。”草薙啜了一口纸杯中的咖啡说,这是为了让常磐放松心情。
常磐笑了,但脸颊似乎还是僵着。
本想先闲话家常,但草薙判断在这种情况下是白费力气,于是决定直接切入正题。
“我想问的,是汤川副教授的事。”草薙说,“他最近有没有哪里不一样?”
常磐一脸困惑。大概是我问的方式不对吧,草薙想。
“他有没有为了和大学工作无关的事,正在调查什么,或是出门上哪去过?”
常磐歪着头,似乎是在认真思考。
草薙对他一笑。
“当然,这并不表示他和什么案件有关。解释起来可能有点困难,总之我觉得汤川好像在顾忌我,有事瞒着我。我想你也知道,那家伙向来个性偏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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