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是想做一个坏父亲,可是他从来没有觉得像是个父亲。他一直供给医生、护士和奢侈品,可是他连想起那个孩子都畏缩,把自己埋进了自己的不幸之中。离开米瑟韦斯特庄园一年以后,他第一次回去,模样悲苦的小东西倦怠、冷漠地抬起围满黑睫毛的灰色大眼睛,和他曾经爱慕过的那双快乐的眼睛如此相似、又骇人地不相似,他受不了看着它们,转身离去,面如死灰。从那以后,他很少见他,除非他在睡觉,他只知道他是确凿无误的残疾,脾气狂暴、歇斯底里、疯了一半。要让他避免危险的狂怒,惟一的办法就是每个细节都要顺着他。
这一切回忆都并非振奋精神的事情,但是,随着火车带着他蜿蜒穿过山路和金色的平原,这个正在“活过来”的人开始用一种新的方式思考,他思考得很久、很清醒、很深。
“也许我错了整整十年。”他对自己说,“十年很长啊。恐怕一切都太迟了——实在太迟了。这些年我都是怎么想的!”
当然了,这是错误的魔法——一开始就说“太迟了”。就算柯林都能告诉他。不过他完全不懂魔法——不论白的黑的。这个他还要学。他想知道,苏珊·索尔比鼓起勇气给他写信是不是只因为这个母性的人意识到男孩病更重了——奄奄一息。假如他不是被那神秘的平静咒语般迷住、占据了他的身心,他现在也许会比任何时候都更悲惨。然后那股平静带来的一种勇气和希望。他没有屈从与最坏的念头,而是居然惊觉自己在努力相信更好的东西。
“会不会她看出我可能能够对他有好处,能控制他?”他想,“在去米瑟韦斯特的路上我要去看她。”
然而在穿过牧尔的途中,他把马车停在农舍前,七八个正到处玩的孩子,聚到一起,行七八个友好礼貌的屈膝礼,告诉他,他们的妈妈一大早就去了牧尔的另一头,帮一个刚刚生了孩子的女人。“我们家迪肯,”他们主动说,“去了庄园,在那里的花园之一干活,他每周里去几天。”
克兰文先生看着脚下这一群结实的小身子、圆圆的红脸蛋,每张都各有特点地咧嘴笑着,他惊觉他们都非常相似地健康。他对着他们的露齿笑容微笑了,从口袋里拿出一个金币,递给最大的“我们家伊丽莎白·埃伦”。
“如果你把它分成八份,你们每个人有半个银币。”他说。
然后在露齿的笑容、咯咯的笑声和轻快的屈膝礼包围之中,他坐车离开了,在身后留下狂喜、轻推的臂肘和高兴的小小蹦跳。
驾车驶过美丽的牧尔是件心旷神怡的事儿。这为什么给他一种回家的感觉?这种感觉他一度肯定自己再不会有了——那种感觉是天地美丽,远处紫花开,心里暖起来,随着越来越靠近那座巨大的老房子,它保存着同一血脉的人们已有六百年。上一次他是怎样地驾车离开,想起里面房间上锁、男孩躺在垂着金银织锦缎的四柱床上就不寒而栗。会不会他也许发现自己好转些了,也许能克服自己不在对他畏缩?那个梦是多么真实——那个传回来的声音是多么美好而清澈。“在花园里——在花园里!”
“我要去找钥匙,”他说,“我要去把门打开。我必须要——虽然我不知道为什么。”
当他抵达庄园,仆人按通常的仪式接待他,注意到他显得好些了,他没有去他常住的、由皮切尔照看的那个偏远的房间。他去了书房,派人请莫得劳克太太。她来到他这儿,多少有些激动、好奇而惊慌失措。
“柯林少爷怎么样,莫得劳克?”他询问。
“嗯,先生,”莫得劳克太太回答,“他——他变了,这么说吧。”
“恶化了?”他试探。
莫得劳克太太竟然脸红了。
“嗯,你瞧,先生,”她试图解释,“克兰文医生、护士、还有我都没法弄明白他。”
“为什么会这样?”
“说实话,先生,柯林少爷可能是好转也可能是恶化。他的胃口,先生,简直难以理解——他的性子——”
“他是不是变得更加——更加古怪了?”她的主人问,眉头紧张地打着结。
“正是如此,先生。他变得非常古怪——如果你把他和过去相比。他过去什么都不吃,然后突然之间他开始吃得非常多——然后他突然停止,饭菜像过去一样被送回来。你从来不知道,先生,也许,他从不准人把他带到户外。要让他到户外去,我们经历的事情可以让人战抖得像一片树叶。他会大发脾气,克兰文医生都说他不敢承担强迫他的责任。嗯,先生,事先毫无兆头地——他发了一场最厉害的脾气后没多久,他突然坚持要每天被抬出去,和玛丽小姐,还有苏珊·索尔比的儿子迪肯,他能推动他的轮椅。他迷上了玛丽小姐和迪肯两个,迪肯带来了他驯服的动物,还有,先生,要是你归功的话,他每天在户外从早呆到晚。”
“他看起来怎么样?”是下一个问题。
“要是他饮食正常,先生,您会以为他在长肉——可是我们恐怕是一种浮肿。他和玛丽小姐单独在一起,有时候奇怪地大笑。他过去从来不笑。克兰文医生立刻会来见您,要是您允许的话。他这辈子从来没有这么困惑过。”
“柯林少爷现在在哪里?”克兰文先生问。
“在花园里,先生。他总在花园里——不过任何人影子都不准靠近,因为他怕人看着他。”
克兰文先生几乎没有听到她最后的话。
“在花园里,”他说,等他遣走莫得劳克太太,他站着一遍又一遍重复那句话,“在花园里!”
他必须得费劲才把自己拉回此刻立足之处,等他觉得回到地球,转身走出了房间。像玛丽一样,他走下去,穿过灌木丛里的门,在月桂和喷泉花床之间。喷泉正喷着,环绕着整花床的鲜亮的秋季花卉。他穿过草地,转入爬满常春藤的墙边的那条长走道。他没有很快地走,而是走得很慢,眼睛盯着路。他觉得他仿佛正在被拉回他久久寻觅的地方,而他不知道为什么。随着他被拉近,他的脚步甚而更慢。尽管常春藤厚厚地挂在墙上,他仍然知道门在何处——但是他不知道它确切躺在哪里——那把埋藏的钥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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