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在三坪大的房间内一直聊到天快亮了。父母对他说,既然已经休学,不如立刻回老家继承鲜鱼店,克郎没有点头,他不愿意退让,因为一旦这么做,就会后悔一辈子,所以,要继续留在东京,直到完成目标。
父母整晚几乎没有阖眼,第二天一大早,就搭头班车赶回去了。克郎在公寓的窗前目送他们的背影离开,觉得两个人的背影都看起来很落寞,很矮小。克郎忍不住对着他们的背影合起双手。
他就这样过了三年。如果没有休学,他早就大学毕业了,但克郎仍然一无所有,仍然以参加歌唱比赛为目标,每天持续练习。他在几次比赛中得了名次,原以为只要持续参加比赛,就会有音乐人注意到他,但至今为止,从来没有人来找过他。他曾经主动寄 demo 带去唱片公司,但都石沉大海。
只有一次,一位经常来店里的熟客,说要把他介绍给音乐评论家。克郎在那位评论家面前表演了自己创作的两首曲子。因为他想成为创作型歌手,所以特地选了两首很有自信的作品。
一头白发烫鬈的音乐评论家说:「不错啊。」
「乐曲很清新,也唱得很好,很了不起。」
克郎难掩兴奋,内心充满期待,以为自己终于有机会成为歌手了。
那位居中牵线的客人代替克郎问:「有可能成为职业歌手吗?」
克郎浑身紧张,不敢正视评论家。
「嗯,」评论家停顿了一下,发出了呻吟,「最好不要有这种想法。」
克郎抬起头问:「为甚么?」
「唱歌像你这么好的人太多了,如果声音有特色就另当别论,但你并没有。」
评论家说得直截了当,他无言以对。其实他早就知道了。
「那他写的曲子怎么样?我觉得很不错。」在场的老板问。
「以外行人来说,的确很不错,」评论家用没有感情的声音回答,「但是,很遗憾,只是这种程度而已,让人联想到现有的乐曲,也就是说,感受不到新意。」
评论家直言不讳,克郎因为懊恼和丢脸感到浑身发热。
自己没有才华吗?想靠音乐餬口只是自己的一厢情愿吗?那天之后,他始终无法摆脱这些想法。
3
翌日中午过后,他走出公寓,只带了一个运动袋和西装袋。西装袋里装了向老板借的黑色西装。因为不知道甚么时候可以回东京,所以原本想带吉他回家,但担心父母又要数落自己,最后只能放弃,但他把口琴塞进了运动袋。
他在东京车站搭上列车。车厢内没甚么人,他独自占据了四人座的座位,脱下鞋子,把脚放在对面的座位上。
从东京车站要转车将近两个小时,才能回到老家所在的城镇。听说有人每天搭电车到东京上班,克郎完全无法想象这种生活。
克郎对老板说,祖母死了,老板立刻同意他回家奔丧。
「机会难得,回去和父母好好谈一谈日后的打算。」老板用训诫的语气对他说,克郎觉得老板在暗示他,差不多该放弃音乐这条路了。
他眺望着车窗外的田园风景,茫然地想,看来自己不适合走这条路。回家之后,父母绝对又要啰嗦了。到底要做梦到甚么时候,社会没这么好混,赶快清醒,回家继承家业,反正你现在也没在做甚么象样的工作──他不难想象父母要说甚么。
克郎轻轻摇着头。他想要甩开这些忧郁的事,打开运动包,从里面拿出随身听和耳机。去年上市的这台随身听是跨时代的商品,可以随时随地听音乐。
他按下播放键,闭上眼睛,旋律优美的电子音乐传入耳中。演奏的是黄色魔术大乐团,据说在洛杉机为「THE TUBE」乐团暖场时,赢得满堂喝采,所有观众都起立为他们鼓掌。
这种人才是有才华吧──虽然他努力不去想这类事,但悲观的想法还是浮上心头。
终于到了离家最近的车站。走出车站大楼,熟悉的景象立刻映入眼帘。连结干线道路的主要道路两旁有很多小店,都是专做附近老主顾生意的店。这是他休学后第一次返家,但镇上的气氛完全没有改变。克郎停下脚步,花店和蔬果店之间那家大约四公尺宽的商店铁卷门拉下一半,铁卷门上方的广告牌上写着「鱼松」两个字,旁边用小一号的字写着「鲜鱼、送货上门」。
起初是祖父开了这家鱼店。当初的店并不是开在这里,空间也更宽敞,但那家店在战争中烧毁了,战后在这里重新开业。
克郎从铁卷门下钻了进去,店内很暗。他定睛细看,发现冷藏柜里没有鱼。这个季节,鲜鱼无法保存超过一天,剩下的鱼应该都放进冷冻库了。墙上贴着「蒲烧鳗鱼上市」的纸。
熟悉的鱼腥味让他有一种怀念的感觉。克郎走进店内,里面是通向主屋的脱鞋处。主屋的拉门关着,但有光线从门缝泄了出来,里面也有动静。
他深呼吸后,说了声:「我回来了」。说完之后,觉得似乎应该说「午安」才对。
门立刻打开了,一身黑色洋装的荣美子站在那里。好久没见到她,她看起来像大人了。她低头看着克郎,重重地吐了一口气。
「太好了,我还以为你不回来了呢。」
「为甚么?我不是说了会想办法吗?」克郎脱下鞋子走进屋内,瞥了一眼狭小的室内,「只有妳在家吗?爸和妈呢?」
荣美子皱起眉头。
「早就去会场了,我照理说也该去帮忙,但我想你回来时,万一家里没人很伤脑筋,所以在这里等你。」
克郎耸了耸肩,「是喔。」
「哥哥,你该不会打算穿这身衣服去守灵夜吧?」
克郎身上穿着T恤和牛仔裤。
「当然不可能啊,妳等我一下,我去换衣服。」
「动作快点。」
「我知道。」
他拿着行李上了楼。二楼有两坪多和三坪大的和室,三坪大的那间是克郎读高中时住的房间。
打开拉门,闷了很久的空气迎面扑来。因为拉上了窗帘,房间内很暗,他打开了墙上的电灯开关,以前生活过的空间静静地出现在日光灯的白色灯光下。书桌上仍然装着旧型的削铅笔机,墙上的偶像海报也没有掉,书架上放着参考书和吉他教材。
克郎曾经听母亲说,他刚去东京那阵子,荣美子曾经提出要住这个房间。他回答说,没关系。当时,他已经打算走音乐这条路,无意再回老家。
但是,看到房间仍然保留着原来的样子,代表父母仍然期待他回老家。想到这里,心情不由得沉重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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