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多久,黛安又收到了希尔维亚·塔克的邮件。这封邮件
她有点害羞地问我:“你自己有没有想过?”
她的意思是,我自己有没有想过转化到第四年期。我们房间的衣柜里有一个铁保险箱,里面放了几个小瓶子。也许我也可以从小瓶子里抽出一定量的药水,注射到自己的手臂里。这个我当然想过。这样可以让我们更亲近。
可是,这真是我想要的吗?我知道我和她之间有一种无形的距离,那是第四年期的人和普通人之间的鸿沟。然而,我并不在乎这样的距离。某些夜里,当我看着她那庄严的眼神,我甚至会觉得我珍惜那样的距离。正因为峡谷的深阔才有了桥梁。我们之间已经搭起了一座桥梁,如此愉悦,如此坚贞。
她轻抚着我的手,光滑的手指头轻抚着我皮肤上的纹路。皮肤卜的皱纹是一种微妙的象征,意味着时间永不停息。也许有一天,即使我并不特别想,我都必须接受处理。
我说:“时候还没到。”
“那要等到什么时候?”
“到我心里有准备的时候。”
罗麦思总统卸任之后,换上休斯总统,接着是萨金总统。只不过,他们同样都是时间回旋时期的政治人物。他们把火星人的生物科技视为一种新的核武器,或者说,具有核武器的潜力。所以,目前他们把这种科技据为己有,当成私有财产。罗麦思发给火星五大共和国的第一份外交公文,就是要求他们过滤传播电讯,不要再让地球接收到没有锁码的生物科技信息。他提出一些几可乱真的理由,作为这项外交要求的依据。他的说法是,在一个政治分裂的混乱世界里,这种科技可能会造成什么样的影响。他举万诺文的死做例子。截至目前,火星人还是配合他。
然而,即使火星与地球之间的信息交流经过这样的消毒,也只能平息一部分纷争。万诺文让地球人看到了五大共和国的平等主义经济模式,如此一来,一波新的全球劳工运动把死去的万诺文奉为偶像。有时候,我会在新闻上看到一些劳工示威活动,看到亚洲工业区的成衣工人,看到中美洲加工出口区的计算机芯片组装员,看到他们高举的牌子上有万诺文的照片。看到这样的画面,总是觉得有点不协调,不过,我猜,他应该不会不高兴。
那一天,黛安越过边境去参加爱德华的葬礼。差不多就是十一年前的同一天,我把她从康登牧场救出来。
我们是在报纸上看到他过世的消息。讣闻里附带提到,爱德华的前妻卡罗尔早在六个月前就已经过世了。这是另一个令人震惊难过的消息。差不多十年前,卡罗尔就不接我们的电话了。她说,太危险了,知道我们平安无事就够了,而且,好像也没什么好说的。
黛安到了华盛顿之后,也去探望了她母亲的坟墓。她说,最令她感到难过的,是卡罗尔这一辈子根本没有真的活过,仿佛一个句子里只有动词没有主语,仿佛一封匿名的信。只为了渴望在信上签下自己的名字,却终其一生饱受误解。她说:“如果她有机会做真正的自己,也许我会更怀念她。”
在爱德华的追悼会上,黛安一直小心翼翼地避免泄露自己的身份。现场有很多爱德华政治圈子里的同伙,包括检察总长还有现任的副总统。不过,她注意到来宾席上坐着一位她不认识的女人。她们互相偷偷瞄着对方。黛安说:“我知道她是一个第四年期人,虽然我也说不上来为什么。她的姿态动作,她那种看不出年龄的眼神……不过,最重要的是,似乎有一种讯号在我们之间传递。”追悼会结束之后,黛安走到那个女人前面,问她怎么会认识爱德华。
那个女人说:“我不认识他,不算真的认识。不过,从前在杰森·罗顿的年代,我在基金会里做过研究。我叫希尔维亚·塔克。”
黛安告诉我这个名字的时候,我立刻就想起来了。希尔维哑·塔克是一个人类学家,当年在佛罗里达的园区里,她奉派和万诺文一起工作。和其他征召到基金会作研究的大部分学者比起来,她表现得亲切多了。很可能杰森也把档案交给她了。
黛安说:“我们交换了电子邮件信箱。我们两个人都没有提到‘第四年期’这个字眼,不过,我们都心照不宣。我有把握。”
接下来她们并没有联络,不过,黛安偶尔会接到希尔维亚·塔克寄来的新闻剪报数字压缩档案。内容令人胆战心惊。
丹佛市有一位工业化学家被国安机构逮捕,可能已经遭到监禁。
墨西哥市有一家老人诊所被联邦政府勒令歇业。
加州大学有一位社会学教授在火灾中丧生,怀疑可能遭到纵火。
还有更多类似的新闻。
我一直都很小心。杰森过世前交给我的那些邮件上面有一些姓名地址,那些名单我一直都不敢留着,也不记得了。然而,我看到简报上出现的一些名字,却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黛安说:“她在警告我们,政府在追捕他们,政府在追捕第四年期的人。”
接下来那个月,我们都在争论,万一政府也盯上我们,我们该怎么办?罗麦思和他的爪牙已经在全球的情报系统布下天罗地网,我们又能逃到哪里去?
显然只剩下一个地方可以逃了。只剩下一个地方是情报系统无法触及的,在那里,政府的监视系统彻底瘫痪。于是,我们拟定厂一个计划……我们有假护照,有银行账户,我们可以从欧洲绕到南亚。想好计划之后,我们就把这些暂时撇到一边,等哪天需要的时候再说。
没多久,黛安又收到了希尔维亚·塔克的邮件。这封邮件上面只有一个字。
上面写着:逃。
于是我们就出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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